清明節前兩天是個星期天,我約上二妹,領上孫子,回鄉下老家給父母掃墓。父母親去世以後每年清明我都要回鄉下掃墓,這幾年我特別敬重這個節日,一次都不曾耽擱。祖墳早被平了,不知所在。父母親安埋在村上的公墓裏,公墓在一條國道的北邊,四周都是莊稼和果園。父母的墳墓被十幾棵高高的柏樹圍護著,籠罩著。墳堆上長滿荒草,我們不去除它,讓荒草覆蓋著墳堆。從公路上下車走上一條高出兩邊莊田的土路,就可以看見這座墳地了。公墓裏墳頭林立,隻是父母的墳由一團翠柏簇擁,顯出一些深遠,遠望去像一座蒼老的廟堂。我把買好的紙錢攤放在墳前,取兩張白紙壓在墳頭上,恰似兩朵白花在風中搖晃,然後同二妹和孫兒跪在父母的墳前,一張一張地劃開紙錢,燒紙祭奠我的父母。每到這時,妹總要傷心落淚,我卻望著墳墓出神發呆。那是我在凝望我的父母,呼喚我的父母,告訴父母“兒子回來了!”父母在世的時候,我回家時的心情是急切的,一進家門便會看見清瘦的父親,看見步履蹣跚的母親,心裏會一陣激動一陣溫暖。如今,我的心情是肅靜的,隻有深深的思念。我從父母的墳前站起,慢慢地離開墓地,幾次回頭再看看這座翠柏簇擁令人魂牽夢縈的廟堂。一陣清明之風拂麵而來,把我從思念中喚醒,我終於走進廣闊的田野。
無論如何應該讓城裏人知道,真正的清明在郊外,在田野。那是真正的清潔而明淨,真正的清風明月。公路兩旁的行道樹,家家莊院的前椿後槐,還有到處可見的楊樹,泡桐,不論急慢都已吐翠顯綠,至於柳枝,早已是風擺窈窕了。然而,更動人心弦的是海一般廣闊的麥田和望不到邊的果樹。麥田一片蔥綠,已是小麥拔節時分,一陣清風,便成波成浪,漣漪不斷。果樹自然是梨花先到,走在田間的小道上,會被一片雪花般的梨園誘住腳步。那簡直是白色的世界,老遠看上去是一片白的覆蓋,卻是那麼活潑,那麼跳躍,無一絲一毫的呆板和僵硬,走近一棵梨樹,則是玉雕般的玲瓏剔透。還有杏樹,隻是不比梨園那麼鋪天蓋地,卻是一簇簇紅豔,紅極一時,但不發紫,竟變成了白。紅白在於杏花,是一種接替和變化,並不相間。田野裏幾片偌大的梨園中間夾一小小的紅杏園子,自然是一幅美豔的畫了。隻是更多的蘋果林卻不緊不慢,按部就班,先做些露芽出枝的準備,在梨花杏花炫耀顯晃的背後和旁邊,甘願做著陪襯。
然而,田野裏花的美豔仍然隻是春天的點綴,那一望無際的麥苗造就成綠的大地才是更強烈的誘惑。站在一壟一壟麥田的田埂地頭,你會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去吮吸麥苗散發出的清香,那是被清風催出來的清香,那是小麥孕穗期幸福的洋溢,你會陶醉在滿世界彌漫的清香裏,清腦醉心,洗肺潤腸,好個醉人的清明時節!
這麼好的清明時節,實在是郊遊踏青的節日。漫步在田野的小路上,想起我居住的都市,想起每天走在擦肩摩踵的人群裏,想起每天鑽進的密密麻麻的鴿子籠屋子,還有那些黑色的道路,用水泥鋼筋磚頭壘成的一個接一個的樓房,還有那你呼出來他吸進去的空氣。我隻是覺得那是一個牢籠,不得不進去的牢籠。城裏也有好地方,有山有水有花有草,那是有錢人刻意製造的虛假的自然,遠不如郊外的田野。
從小就知道,清明是掃墓祭祖的日子,卻至今不曾弄明白何以要在清明時節祭祖掃墓,而且越來越盛。清明是中國的二十四節氣之一。從立春到清明,還要經過雨水、驚蟄、春分三個節氣,我卻覺得,清明才開始真正的春天。清明完全應該是一個節日,祭祖追遠的節日,踏青郊遊的節日。
清明多雨,今年卻沒有下。回鄉下的路上便少了“清明時節雨紛紛”的意境和感覺,隻是天還是從這一天開始清朗。回城的路上,我突發奇想,何不給清明再放一個長假,前三後四,放它七天,讓人們掃墓踏青,寄思親之幽情,賞自然之清明?!
right2005年清明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