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年了。
50歲以後年便過的飛快。機關辦公室的門上已經貼一紙封條，放假七天。這時候回到家裏，我總喜歡挽袖下廚，親自煮肉裝幾個燒肉碗子，自己不吃，隻想聽兄弟們孩子們邊吃邊誇獎幾句。春節晚會已是“白開水”，電視開著，隻是來回在客廳忙活時瞥一眼。大年初一睡懶覺，初二初三初四初五走幾家親戚看望幾位老人，在家接待幾撥客人已是精疲力竭。前年如此去年如此今年還是如此。人家都出外旅遊飯店會客在家不動鍋灶輕鬆瀟灑，我卻追求小時過年的氣氛和感覺而終不可得，隻是無可奈何地老了一歲。
還是兒時過年有趣。
那時總是那麼急不可待地盼著過年。進入臘月，就開始計算著距離過年的日子，躺在被窩裏睡不著，和哥扳著指頭計算離過年還有幾天。悄悄在院子裏的牆上畫道道。那時過年的誘惑首先是吃，過年能吃白饃和肉。那年月總是吃不飽肚子，但不論窮富，過年這幾天一定要讓孩子們放開肚皮，饃是白饃，麵是掛麵，多少還要買點肉和菜。老家的風俗是大年初一在自家過年。從初二開始到正月十五，是走親戚和待客的日子。走親戚更能吃飽吃好，那時鄉下有童謠曰：“過年好，過年好，吃白饃砸核桃。”祖母有一句口頭禪是“寧窮一年，不窮一天”，隻是她老人家常有“不窮一天”之說，結果就隻好年年窮天天窮了。過年還可以穿新衣戴新帽。窮人的孩子平常穿得破舊，過年的時候母親總要想方設法給孩子縫一身新衣裳，穿上新做的布鞋。新衣裳大都是用大人的衣褲裁剪的而且做的太大，穿上一點也不合身，母親卻是有意這樣做的，她說娃們是長材，今年穿上大一點，明年後年就合適。為過年穿的新衣要過幾個年關，過了十五走完親戚就收起來放好，明年繼續過年穿新衣。而母親為我們做的鞋卻總是太小，穿進去腳趾頭全曲著，這卻是故意做小的，母親說要用鞋把腳夾小，不能放開讓它長，否則“吃鞋費布的”。用鞋去限製腳長，可能是母親從小纏腳得出的經驗。到現在，我的皮鞋是大碼的，腳趾頭卻老是曲著伸不直了。
一到臘八，鄉下便開始有了年氣。天還沒亮，母親就做好一大鍋臘八麵，臘八麵裏有小米、黃豆、紅蘿卜等。天未明母親就下廚天剛亮就吃飯。我的家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隻這一天改了早起先下地幹活再吃早飯的習慣，起床就吃飯。這一天家家都這樣，先是左鄰右舍互相送臘八麵，我按母親的吩咐先端著一碗一碗地送，鄰居自然又一碗一碗回過來，送來的臘八麵倒在自家鍋裏，這天，村裏人便吃一頓百家飯。
臘月二十三祭灶也是兒時盼望的日子。這天，母親要烙一摞純麥麵的餅子供奉給灶爺，叫“灶飥飥”。晚上在廚房安頓灶王爺的地方點蠟燒香化紙錢，供上灶飥飥，日子稍好一點的人家還要上些灶糖之類。祭灶是家中女主人的事，祖母在時祖母祭，祖母不在便是母親祭。我們站在旁邊等她們祭灶結束，就可以一人分到一個灶飥飥吃。她們卻十分認真和虔誠，跪地磕頭，口裏念念有詞，祈禱灶王爺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供奉安頓一畢，母親便取下灶王爺舊的牌位或圖像，疊好放在灶爺台上。一直等到臘月三十晚貼上新的灶王爺圖像或牌位，再點蠟燒香安頓供奉。這就是說從臘月二十三到臘月三十這七天時間是灶王爺上天述職的時間，不在人間視事。這種習慣很有意思，有灶才成其為家，起火冒煙，就有人家。過去不論多麼霸道專製的婆婆，現在不論多麼厲害無禮的媳婦，要在家裏稱王稱霸，都要避開灶王爺，說一句“除過灶爺，我說了算”。可見灶爺是家庭最高的領導。這七天家裏沒有灶爺，用現在的話說，是領導崗位的缺失，也不怕鬧出什麼變故來。
除夕便開始過年了。過年的一切準備都必須在這一天以前做好。大年初一以後講究太多。正月水火不出門，自然不能到鄰家打水借火。初一不能打掃地麵，怕把好運掃出門。後麵的日子是隔三岔五地忌“不當”。“不當”就是“今日不宜”，“不當”主要是指家務活。不宜動針線，不宜洗衣等等，鄉下人特別是女人實在是太辛苦太勞累了，找個說法歇息一天。年前最後幾天就須集中準備好自家和來客吃的喝的，主要是麵食和肉。臘月二十七“蒸”（蒸饃）二十八“攤”（煎餅）二十九“煮”（肉）。饃要蒸一大笸籃，吃到正月十五前後。然後是灑掃庭除，安頓灶王爺天地爺土地爺井王爺，養牲口的還要安頓槽王爺。在大門兩邊貼對聯，上麵貼門符，兩扇門上貼上門神秦瓊敬德，院子裏貼“滿院春光”，老人房子裏有炕的一麵牆上貼“身臥福地”，牲口棚裏貼“槽頭興旺”。如此裝扮一畢，便一下子有了喜慶新氣，有了過年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