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家有石頭不算窮(1 / 1)

在我的農家小院裏,擺放了不少石頭。那是我從秦嶺山中和涇河灘裏弄回來的。先是前幾年和幾位朋友去太白山,那從山上一瀉而下的河流裏滿是石頭。大得如一座小山屹立在河道中間,小的也如牛如虎,形態各異。我曾多次去太白山,每次都流連於這石間的流水和流水中的石頭。我常常佇立在石頭河邊或者坐在一塊石頭上,任一股清流從身邊纏繞而過,聽那河水滿懷激情的撞擊聲以及含情脈脈地撫摸和竊竊私語;看那石頭如何迎接撲湧而來的水和任憑那柔情從身上漫漫而過。想像著這些石頭原本是多少萬年采日月之靈氣納天地之精華衍生而成的精靈。我竟然喜歡上石頭了。我托太白山的朋友給我弄回兩塊石頭,學過地質的張君說秦嶺山中的石頭多是花崗岩和石英石,顏色不是白色就是麻色,我的這兩塊石頭是白色的。一塊放在小院內,一塊放在大門外邊。兩塊石頭成了我農家小院的主要擺設。院子裏邊這一塊放在兩棵杏樹下麵,平時便可坐在上麵歇息,也可放個鏟呀、剪呀之類的勞動工具。杏花開時會招惹來一群人,農村人不去坐,卻是一腳在地一腳踩在石頭上去看花,吮吸花香。青青的杏還隻有核桃大的時候,孩子們還有村裏的女人們就站在石頭上摘杏吃,吃青杏的女人孩子們“喀嚓喀嚓”隻顧往嘴裏喂,旁邊的人卻個個口水難禁,沒吃一口牙先酸了。關中平原的麥子黃了,收了,打了,院內兩樹杏子便熟了。杏子熟了真好看,滿樹綠葉,點點杏黃。妻賢淑大方,回家把門大開,招呼鄰人吃杏。這時,大人小孩雀躍進來,爭著跳上石頭,一手攀住樹枝,另一隻手邊摘邊吃。妻一邊忙著用籃子去盛,一邊一碗一碗裝著送人,煞是熱鬧有趣。大門外麵放的這塊石頭上麵平平,人們經常坐在石頭上吃飯,聊天。最好的時候是盛夏,農村人酷熱難耐,一屁股坐上去,卻是涼的。大妹說,這石頭神了,那麼毒的太陽連曬三天,地皮都燙熱,往這石頭上一坐仍是冰涼。隔壁住著鄰居一位大哥,晚上幹脆睡在這石頭上。有人煞有介事地說,這石頭泄火。凡眼紅嗓子啞上了火的人,在這石頭上睡一覺起來便心涼頭輕通體舒坦。

我對石頭越來越上心。凡有機會爬山過河,總要端詳石頭。在陝西,白石麻石在南山,青石卻在北邊。但要找幾塊青黛光亮的青石卻不容易,涇河灘裏的石頭小,山裏的青石是炸出來的,沒有了自然。近日去南山,知道山腳下聰明的農民已經在做石頭的生意,他們看著城裏人常常在山上望著石頭發呆,就知道這山裏的滿世界沒人理睬的石頭可以賣錢了,便憑著自己的眼光在河裏山上揀各色各樣的石頭擺放在一個大場子裏,賣給城裏人。我在幾家石頭場子去看,竟不容易看中一塊,那麼多的石頭,大多缺些靈氣。有幾塊石頭看上去雖有靈氣卻顯巧媚,更是不能要。看了大半天總算選了一塊,形似動物,有頭有腦,滿身花紋。我把它扶正臥在大門外的空地上,便招惹許多人來看,大家圍看這塊石頭紛紛稱奇,一說像龜,一說像虎,還有一說極像條狗,連舌頭都伸出來了。妻是老好人,誰說像啥她都附和,到了晚上卻對我說,我看像隻綿羊。我說,像綿羊最好,善良之輩,不要那般惡物臥在大門上唬人。

拉回這塊像龜像虎像狗像羊的石頭時,司機還順便捎回一塊扁平的麻石,我把它放在院子裏,用幾塊小石頭支成了一個石桌,周圍擺下紅、青、藍、花四色坐石。這石桌上下棋、打牌、吃飯都容得下。我擺弄完這些石頭,坐在一塊石頭上一邊歇息一邊端詳,心裏好像完成了一件工程或者如農人辛苦半生蓋了三間大瓦房一樣高興。

我的農家小院在關中平原。那裏隻有厚厚的黃土,很少見誰家有塊石頭。過去有錢人修屋蓋房,使個柱石門墩石之類,自然是人工雕琢的物件,沒有什麼看的。我從山裏河裏弄回這些石頭,人們便猜測和議論有什麼意義,有的說那間宅子輕了重了,用石頭來鎮宅的;有的則神秘地判定那幾塊石頭看起來是粗物,其實是玉石。我隻是覺得有趣,自然不去作答。其實我隻是喜歡石頭,有空便端詳它撫摸它,偶爾便產生些許感悟。

大表哥家住鄰村,六十多歲了。常常轉悠來聊天。他見我幾次弄石頭回家,戲說道:“人家在外闖蕩,弄回金銀珠寶,你在外麵幹了大半輩子,倒是弄回一堆石頭放在院子裏!”大表哥是個十分幽默的人,我喜歡和他開玩笑,便回答道:“這你就不明白了,金銀珠寶哪有這石頭值錢?!這世事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金銀珠寶今日有,明日無,哪有個牢靠?!後人要是不爭氣,‘倒糟’起來不要說金銀珠寶,就是莊子房子也踢踏個精光。而我這石頭,卻沒人要買,賣不出去,豈不永遠留了下來?!”大表哥和在場的人都為這句玩笑話而若有所悟。

我在心裏慶幸,雖無萬貫家產,院內卻有石頭,而且富貴不移,貧賤不賣,不算窮吧!

right2003年12月30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