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裏的生物一律無毛,然而有鱗。人類某些分子患牛皮癬有一點鱗的意思。兩棲動物無鱗無毛,不知向何處去,一如南京政府。
於是人類拿毛發大做文章,這是繼往開來的重要生物信息,以京劇為最。有些異人,自臉上垂下五條長毛,日胡日須日髯,關公是也,死後被尊為神,卻與宗教無涉。
京劇中的帝王將相大都以髯遮口,像馬尾一般,這是以毛突出威重。動物們都以毛強調種屬。舉老虎的花紋和孔雀的尾巴這兩個例子就夠了。生理學家對人類的毛發現象含含糊糊地稱為“保護……”,比如鼻毛保護氣管,擋住灰塵。
但是人之腋下的毛保護什麼呢?保護“胳肢”?
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人類遠不完善。當人類兩腋無毛的時候,會聰明得多。人,畢竟由猴進化而來,而不是由更高級一些的猿進化而來的。這就注定帶來許多缺點。我們還可以設想,人如果由白鶴進化、由海豚進化、由非洲獵豹進化、由熊貓進化……順這個思路往下想,穿過億萬斯年,就可以遇到一個新的物種。
古代的中國人也注意用毛發區別人與獸,在造字中盡量用“反毛”即“犭”來作為獸的稱謂。土匪則稱為長毛。有些倨傲的漢人,甚至在少數民族的稱謂前也冠以“反毛”,如“狄”。
三
再來說醒與非醒。
醒字從酉,酉在金文之中是一個酒罐子的形象。在五行之中,酉從金,有兵戰之象。
什麼時候醒,什麼時候非醒,決定了人的命運。“反右”,亦可說是醒者對非醒者的一次懲戒,也是迷醉者對清醒人的鞭笞。
醒,是在睡眠機製之外之上的另一個人生層麵。人學得會或學不會某些東西,取決於醒的程度。佛教的法器之一亦為道具之一,叫“醒板”。這一層意思,在所謂“禪宗”裏麵叫作“悟”,即非智識型的某種體味。它是周而複始的思想逡巡,在似是而非之間力圖忘記什麼。
在今年五月幾日或十幾日,我在路上突然醒了。當時我從岐山路騎自行車去泰山路接放學的孩子。我有邊騎車邊思索的習慣,突然感到腦子裏的某些東西貫通一體。我驚異於這種內在的光亮,為什麼會這樣呢?
當時的原因在於我看到了滿街的女人都穿上了裙子。算一算,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看到穿裙子的女人了。從秋天結束,中間隔了一個冬季。我卻覺得好幾年沒見到穿裙子騎車的女人了。
在上下班的路上,看到的女人全是背影。騎車的女人,修長之腿從裙中伸出,一上一下地蹬車前行,美妙如體操。我轉頸觀望,穿裙的女人竟有許多。沉悶滯重的北國,裙子一揚,就預示到了春天。
我深深一嗅,覺得腦海裏有許多開關“啪、啪”全打開了。深嗅,就是使勁擁抱生活的一種努力。
女人的氣味,原是海水的氣味。
(選自長篇散文《酒到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