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孔夫子的幽默感(1 / 1)

在中國人的心目中,孔子無疑是一位聖人。經過二千五百年歲月的淘洗,孔子及其學說不時受到貶抑,甚至是極嚴厲的批判。但孔子的形象依舊是偉大而安詳的。

由於他的政治理想和哲學觀點多被統治者尊為最高準則,孔子本人也常常被捧到了一種“嚇人的高度”。此舉,如同對孔子的貶損一樣,是一種誤解和歪曲。貶損是故意的狂妄,抬高是偽裝的恭順,都別有一番用意。

不管怎樣說,孔子在大多數中國人的觀念裏是極莊重的,其學說也深奧難懂。

孔子最得意的學生顏回是個誠實而不文飾言辭的人。他對自己老師的評價是“對老師的學說越仰重越感覺高入雲天,越鑽研越感覺堅實厚重”。(顏淵喟然曰:仰之彌高,鑽之彌深。)

對孔子的印象,人家感覺他待人溫和而處事嚴正無私,外表威嚴而心性平和,形貌恭謹而內心坦蕩舒泰。(子溫而厲,感而不猛,恭而安)。這已然是做人的崇高境界了。大官多喜以威猛之相來恫嚇小民,而孔子威而不猛,這才是尊嚴。有人因為性情隨和便不執著原則,以至流於俗眾。有人堅守操節而得罪眾生。這都是一種偏執,惟孔子將這兩端極好地結合為一體。

孔子除了聖人的形象外,又有極幽默的一麵。即使在今天讀來,也令人開顏。

孔子有一次說,我從來沒有見過像愛好女色那樣狂熱地熱愛道德的人(吾未見有好德如好色者)。不光孔子沒見過這樣的人,在兩千年之後的今天,我們也沒見過。孔子說這話的時候,是突如其來的,其前因後果在《論語》中都沒有說。這句話的妙處在於,將男女之間的性愛與追求道德的信念,擺在一起等量分析,並將兩種行為的熱情作等量比較。這就令人忍俊不禁了。

然而孔子說這話時是嚴肅的,並無幽默的意思。蕭伯納說,露骨地說出真話,就是一種幽默。這話的確不假。我們還可將孔子的話延伸為:吾未見有好德如好大吃大喝、好遊山玩水者。

孔子的話在幽默之餘,又有一些無奈。其實孔子的一生都是很無奈的,雖然他的信念未曾動搖過。

下麵是幾則孔子有意調侃別人的笑話,也見於《論語》。

人們傳說季文子做事三思而後行,這自然是一種謙虛謹慎的好做法,但孔子挑剔說:想兩遍就可以了,不必三思(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子聞之曰:再,斯可矣)。再思與三思隻差一思,孔夫子何必計較這一思呢?抑或說季文子智力不夠高?其實這是孔夫子信口說出的幽默,在不動聲色之間飽含著機智。

許多激烈攻擊孔子的人,都抓住他這樣一句話不放,“道不行,乘桴浮於海”。認為這是孔子維護沒落階級利益走投無路而發出的哀鳴,在批林批孔時期,更是將此作為證明孔子淪為喪家之犬的根據。

其實,這不過是孔子的幽默。讀著原文,孔子說:如果政治理想無法實現,就坐上竹木筏子漂流於海吧。能夠跟隨我的,恐怕隻有子路。(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從我者其由與。)這裏的關鍵是誰能跟隨孔子出海,而出海不過是孔子的一種假設。

子路先生聞言不禁大喜,以為這不啻是一種大獎。孔子話鋒一轉,說:子路呀,你倒是比我還有勇氣,不過我們要到哪裏去尋找造筏的竹木材料呢?(子路聞之喜。子曰: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

一個帶有悲壯色彩的旅行計劃,在缺乏竹木的歎息中結束了。孔子使子路的豪氣頓減,這種效果與相聲中的包袱並無兩樣。

孔子刻畫別人,也是三言兩語盡見精髓,且帶喜劇色彩。有一回,孔子說孟子反(即孟之反)這個人從來不矜誇自己的功勞。孔子舉例說,孟子反打仗時兵敗而逃,在隊伍的最後麵壓陣。走到城門前,孟子反抽了坐騎一鞭,說並不是我膽大作殿軍,實在是這匹馬跑得太慢。(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將入門,策其馬,曰:非放後也,馬不進也。)

讀到這裏,人們難免要解頤一笑了。

幽默是高才智的表征,不管人們怎樣把孔子塑造成至高的聖人或至大的惡魔,都不能掩蓋孔子富有人情味的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