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嗚似哭,馬嘶如笑”。這是古人對這一類牲畜嗚叫的概括。
雖然所言者隻在驢馬,但已有鮮明的人類文化背景。哭與笑,與悲與喜一樣,屬情感動蕩。
在我的生活經驗中,驢叫者多是公驢,因而公驢在吾鄉亦稱“叫驢”,由呐喊顯揚了自已的特征。路邊的毛驢,口唇在帆布的口袋裏咀嚼,會突然昂首大叫,前音長而後音短,間隔越發短促,直到消失。它們的鳴音全都嘶啞,這是人類認為它哭的理由之一。好象一肚子的冤,憂憤至極。
聽到驢叫,我想起馬車拉閘的軸音。吾鄉的馬車在下坡時,老板子以手繩拉閘,閘板在車軸間摩擦,也是“哦——啊,哦——啊”的哀涼之音,倘若馬車不缺油,此音不複生焉。
然而驢叫的原因在於性,也可以說性饑渴或性苦悶。因為驢們常常肩荷小車,奔走於基層,不能像個體戶老板那樣手提大哥大到咖啡屋搞桑拿浴,因而這種“哦——啊,哦——啊”的哀音也作控訴來解讀。驢求偶兮,其聲遠揚,何必美聲,通俗易懂也就行了。
在哺乳動物中,雄性的求偶意念常常是一種苦悶,這不是我說的,而是美國的Well博士所言。他說,人與動物作為雄性的快感,在於舒釋精囊的壓力。也就是說所謂愉快,隻是沒事了而已。我不知這種解釋是否正確,我也不是Well博士那種性學專家。但反過來說,如果不得“舒釋”,長鳴當哭,也在情理之中。
古希臘人崇拜的男性生殖神,其中一位叫匹裏亞柏斯。善男信女祭祀此神的祭品卻是公驢即叫驢,據說兩者的陽具勢均力敵,驢子卻因此而獻身了,尚饗。
人類對驢類的評價,最令它們傷感的莫過於“天上的龍肉,地上的驢肉”這句民謠,在讚美之中殺機四伏。在東北出關的-O=號國道上,以驢身上的部位作美食招牌者,觸目可見。
為此,稱“驢鳴似哭”,令人默然。
但馬嘶不見得是笑。
馬有什麼可笑的事情嗎?我們不知道。每一匹馬的境遇不相同,但彼等嘶鳴的確像一陣狂笑。
文人描寫馬嘶,常以象聲詞“噅噅”形容。“噅噅”是什麼東西,豪邁嗎?峻烈嗎?迫急嗎?可見文人大多沒有聽過馬嘶。就算某一匹馬祖籍在南方,口音不正,也不至於口出“噅噅”之聲。“噅噅”者,大約是抽煙痰壅喉嚨的吞咽之音。
我不知道馬因何而嘶。馬不象驢那樣色情,它偉岸,誌向高遠,有決勝於千裏之外的英雄氣慨。比它更有英雄氣慨的人甚至想“馬革裹屍”,然而馬出語仍響亮,噴出一連串強音。這就是人們口稱“駿馬”而非“駿驢”的原因之一。
馬在靜夜的嘶鳴,倘若真是笑聲,足以令人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