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道長對於大算盤的這一番解說,讓石高靜佩服得五體投地。他說:“會長,我真沒想到這算盤上有如此多的玄機。我一直修習南宗丹法,雖然也讀過《周易》,但慧根太淺,對預測這門學問不甚明白,您能教我一點嗎?”江道長把眼一瞪:“教會了你,我憑什麼吃飯?”石高靜看出他是在開玩笑,笑道:“您不會像貓教老虎那樣,留下上樹的一招?”江道長說:“留下上樹的一招也沒用,大蟲徒弟照樣會占山為王。”石高靜明白,他說的是盧美人,就問:“會長應該早就料到這一步,為什麼不做些預防?”江道長說:“預防?難嗬。我早就料到他要上山,也和康局長打過招呼,可是康局長在官場那個算盤上隻是個小珠子,他還得受人撥弄。”石高靜點點頭:“我明白了。這就叫中國特色。”江道長說:“不,這是宇宙特色。”石高靜不解地問:“宇宙特色?會長為何這樣講?”江道長又向大殿一指:“這也是那架大算盤上早就標示了的。”石高靜看著大算盤問:“上麵是怎麼標示的?”江道長說:“你看那上麵,最後的兩個數是36和72,對吧?這是天罡地煞之數。像你二師兄這樣的人物,利欲熏心,趨炎附勢,一會兒是全真,一會兒是正一,標準的一個‘道串子’,地煞之相盡顯,其實也是上天安排的。”石高靜說:“我明白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是這麼來的。”江道長說:“不錯。然後是‘魔高一丈,道高十丈’,再然後是‘道高十丈,魔高百丈’,道魔共舞,糾纏不休,像螺旋一樣貫穿時空。”石高靜將手一拍:“對!和DAN差不多,也是雙螺旋結構!”
江道長看他一眼,說:“我聽說,你在美國是研究人類基因的。其實,不隻人類基因是雙螺旋結構,宇宙中許多事物都是這種結構,這就叫‘眾生同源,先天平等’,也叫‘眾生皆具道性’。”石高靜感到驚訝:“是嗎?請您再舉幾個例子?”江道長說:“我隻舉兩樣:宇宙中,是不是有許多大到不可思議的盤狀星係,對吧?它們大多是螺旋結構。”石高靜說:“對,天文學上是這麼講的。另一樣呢?”江道長說:“人體內部除了你說的DNA,還另有螺旋結構,你沒發現?”石高靜搖搖頭:“沒有。”江道長說:“你師父沒走的時候和我說過,他通過內視能夠看到。人的身體上,除了十二經、八脈道這樣垂直的經絡,還有一種‘之字脈’。呈盤旋狀分布於全身,內外深淺,各個層次都有。”石高靜說:“慚愧,我還沒修成師父那種境地。”江道長說:“你也會的。”石高靜問:“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江道長沉吟片刻,從牆上摘下那幅畫,鋪在桌上,抄筆蘸墨,在右上方寫:
蜀犬喪家,三弄瓊花
水落石出,人小天大。
西元兩千年仲春江瑞篆題贈石高靜道友
寫罷,江道長將筆一擲:“好了,拿走吧。”
石高靜讓他的這一舉動驚呆了。他知道,這是江道長在對他開示,就問這題款是什麼意思,江道長說:“你以後會明白的。”石高靜又問:“您讓我拿走,拿走什麼?”江道長說:“這幅畫唄。人家畫的是瓊頂山,不給你給誰。”石高靜囁嚅道:“我……我還沒準備好美元呢。”江道長板著臉說:“先欠著吧。”石高靜問:“數額多少?”江道長向大殿一指:“照那算盤上來。”石高靜向那邊看一眼,心花怒放,說一聲“會長慈悲”,納頭便拜。江道長說:“磕什麼頭呀,快起來吧。”
石高靜起身後,把那畫卷起,拿在手中。江道長去找來一個塑料長管,讓他套在畫軸上防水防潮。江道長的細心讓石高靜更加感動,他深鞠一躬,轉身出門。
石高靜一邊往廟外走一邊想,我今天的收獲太大了,既見識了江道長的非凡道行,又得到了他的寶貴讖言。這十六個字,我雖然不太清楚其具體含義,但它對我的未來一定會起指導作用。我要牢記在心,仔細琢磨。
走到街上,他到商場買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叫了一輛出租車上山去了。
在簡寥觀門前下車,石高靜一眼就看見太清殿的簷下多了一樣東西:大算盤。奇怪的是,這架算盤有十七檔,上麵用算珠標著的數字是“666123456789888”。
邴道長從大殿裏走了出來。他用鷹隼一般的目光看著石高靜,拱手道:“石爺出院啦?歡迎歡迎!”石高靜道:“邴爺就是不歡迎,我也要回來的。哎,請教一下,你在這裏掛出的大算盤,上麵怎麼是這樣一串數字?我在城隍廟裏看到的可不是這些呀。”邴道長把臉仰成水平狀態,看了一眼頭頂:“改革嘛。城隍廟裏標出的數字太玄,很難解釋得清楚。標成這樣,誰見了都會明白:我給他們算上一卦,能保他們六六大順、發發發。”石高靜點頭道:“高,實在是高!不過你這麼一弄,對得起殿裏麵供的三清嗎?”說罷,他帶著滿臉怒氣,穿過殿堂往廟內走去。在他身後,邴道長陰陽怪氣地說:“怎麼不能?難道非要像你應師兄那樣,連吃的都沒有,嘴清,胃清,腸子清,才對得起三清?”
院子裏清寂如故,隻有齋堂裏傳出剁菜的聲音。他走過齋堂門口,見裏麵一個提刀的中年婦女向她觀望。石高靜估計這是盧美人雇來的廚師,就向她說:“你好!晚上請給我加一份飯菜。”中年婦女問:“道長是臨時掛單呢,還是常住?”石高靜說:“常住!”
說罷,他向自己住的寮房走去。走過老睡仙門口,聽見裏麵鼾聲如雷,就推開虛掩著的門扇進去了。老睡仙果然仰躺在床,把髒兮兮的胡子吹得瑟瑟飄飛。石高靜晃了晃老睡仙的身體,叫了兩聲,老睡仙慢慢睜開眼睛。石高靜說:“老修行,你修到什麼地步啦?南天門快到了吧?”老睡仙茫然地看了石高靜好大一會兒,沒有出聲。石高靜說:“你不認識我啦?我是翁大師的三徒弟,前幾天我師兄羽化,不是我把她送回來的嘛。”老睡仙說:“嗯。”石高靜問:“這裏有了新當家,你知道不?”老睡仙說:“嗯。”石高靜問:“你每天中午那頓飯,還能吃上嗎?”老睡仙說:“嗯。”一連“嗯”了幾聲之後,老睡仙的眼瞼又慢慢合上。石高靜見他這樣,隻好從提兜裏掏出一包餅幹放在他的枕邊,轉身走了。
隔壁的寮房依然鎖著,他掏出鑰匙開門進去,見裏麵的擺設還是老樣子,他的箱子也安安靜靜臥在地上。他把提兜放到桌上,蹲下身打開箱子查看一番,裏麵的東西完好無缺。
他走到床邊,將手伸到枕頭底下,想看看師兄留下的那本《悟真篇》還在不在。沒料到,枕下空空如也,莫說書,連一張紙也沒有。
石高靜的心髒“騰騰”急跳,額上冷汗直冒:怎麼回事?是我記錯了?他再回想一下,自己在這裏住的最後一夜,千真萬確是把書放在枕下,早晨出去時,還掀開枕頭看了一眼。
他呆立床前,心如油煎:這書是被誰拿走了呢?盧美人?邴道長?阿暖?沈嗣潔?
阿暖走了進來,說自己正在紫陽殿值殿,看見師叔回來了,過來拜見。石高靜說:“阿暖,我告訴你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你師父留下一本《悟真篇》,那是南宗的傳家寶,已經在瓊頂山上珍藏了幾百年,現在卻不見了。”
阿暖立馬瞪圓雙眼:“是嗎?這還了得!那本書我知道,師父以前經常看,還多次讀給我聽,怎麼會不見了呢?”
石高靜想,看阿暖的表情,書的丟失與她無關,還是沈嗣潔的嫌疑最大。因為她知道這本書的存在,也知道這本書的價值。另外,她可能有這寮房的鑰匙,臨走時順手牽羊。不然,她走的時候為何不到醫院看我?
阿暖說:“師叔,讓邴道長給算一算好吧?他的測算功夫很厲害。”
石高靜立即皺眉道:“不找他!”
阿暖怯怯地看著石高靜,又說:“那你找江道長吧。”
石高靜思忖片刻,撥通城隍廟的電話,把丟書的事情向江道長講了。江道長在電話裏說:“別著急,書在姓沈的手中。”石高靜問:“她大約去了哪裏?”江道長說:“西北方向。”石高靜問:“我能不能把她找到,把書要回來?”江道長說:“隨緣吧。”接著放下了電話。
石高靜想:江道長說的“隨緣”是什麼意思呢?這本由南宗曆代祖師作注的《悟真篇》,必須留在瓊頂山才對,我怎麼能讓它隨緣飄流不知所終?
他問阿暖:“你知不知道沈嗣潔到底去了哪裏?”阿暖搖搖頭說:“不知道。她走的時候我問過她,她隻說四海為家。”石高靜又問:“她的俗家是哪裏?”阿暖說:“以前聽她說過,是安徽省馬站縣,村子好像叫沈家山。”石高靜點點頭:“我知道了。”
他打電話向祁高篤說了這事,祁高篤也覺得事態嚴重,罵了一通沈嗣潔,說大師兄怎麼還會有這樣的徒弟。石高靜說:“老四,什麼也別說了,你快派一輛車給我,我要找她去。”祁高篤說:“你剛剛出院,身體吃不消嗬。”石高靜說:“我說是死在路上,也要把這鎮山之寶找回來,不然對不起南宗曆代祖師!”祁高篤隻好答應,說你去找吧,但我必須讓小闞隨車照顧你。石高靜說:好吧,謝謝。
他看看阿暖,沉吟片刻,抬手把頭上的簪子拔下,說:“阿暖,我身體不好,外出追書,結果難料。這簪子的來曆你知道,是瓊頂山幾十代祖師傳下來,你師父在美國交給我的,特別珍貴。你先給我保存著,萬一我回不來,你就戴這簪子。不管你又拜誰作師父,你都要記住,你是你應師父的大弟子,是南宗傳人。”
阿暖滿臉驚恐,退後一步跪倒,流淚道:“師叔,這簪子我怎麼敢接?你路上多多保重,你一定會回來的。”
石高靜說:“這不是以防萬一嘛,你快拿著!”
阿暖這才抖著手把簪子接過,站起身來擦眼抹淚。
石高靜囑咐她,一定要把簪子藏好,不要讓任何人知道。阿暖點頭答應,把簪子揣進衣兜。
石高靜從自己的衣兜裏掏出以往用過的橡皮筋,把頭發在腦後紮成一束。而後,收拾了幾件衣服和隨身物品裝進包裏,走出門去。
在廟前等車的時候,邴道長從大殿走出來,問他剛剛回來怎麼又走,石高靜說:“你定局排盤,算一算唄。”邴道長撚了撚黃胡子,轉了轉黃眼珠子:“事情明擺著:石爺命犯桃花,豔福當頭,外國美女正在城裏等你。”石高靜一笑:“哈哈,邴爺真是個神算子,真叫俺佩服!”邴道長鼻子裏“哼”了一聲:“不過我勸道兄悠著點兒,這座爐鼎可比你在美國搞塌的那一座厲害,小心搭上身家性命。”石高靜拱手道:“多謝邴爺提醒。”
等到小闞帶車過來,石高靜坐上去,向阿暖擺擺手走了。
此時太陽西下,山中暮靄沉沉。司機一邊開車一邊問:“石院長,咱們要去哪裏?”石高靜說:“安徽馬站縣。”司機說:“天快黑了呀。”石高靜說:“黑了也走,咱們在路上住一宿,爭取明天早一點到。”
一直走到晚上十點半,車子過了南京長江大橋,石高靜才讓司機停下。他們住進路邊一家小旅館,隨便吃了晚飯,而後開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