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警察把石高靜帶到山下,塞進警車,拉到鄉派出所審問了一個小時。
警察讓他出示身份證,石高靜把美國綠卡給了他們。警察甲看了看,滿臉茫然,就給了警察乙。警察乙看後說:“你有這玩意兒,不在美國好好地呆著,跑回來搗什麼亂呢?”石高靜道:“警察先生,我是中國人,回國是我的自由。你說我搗亂,有什麼證據?”警察甲說:“你煽動群眾鬧事,破壞我們鄉招商引資的軟環境,不是搗亂是什麼?”石高靜笑了起來:“軟環境?這個詞兒太有意思了。你們領導弄一個重度汙染工廠過來,把翠屏山那麼好的地方破壞掉,讓那麼多的孩子中毒,這個環境也太軟了吧?”警察乙說:“這事用不著你管,我們縣裏有環保部門。現在要你交代另一個問題:你有沒有騙人錢財的行為?”石高靜說:“我是浙江省印州市瓊頂山逸仙宮住持,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宗教管理條例》第二十條關於宗教活動場所可以按照宗教習慣接受公民的捐獻之規定,在杭州有過為重建道觀而募集資金的合法行為。”他從兜裏取出印州宗教局的任命書,警察乙看了說:“這份文件是真是假,我們還需要核實。”石高靜說:“我手機上存了印州宗教局長的電話,你可以問他。”警察甲把他的手機摸出來,說:“我們當然要問。不過,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你隻能到縣看守所住幾天。”石高靜笑一笑:“隨便。”
當天下午,石高靜被兩位警察送到了縣看守所。一進收押室,警察甲就對那裏的兩位管教笑著說:“今天給你們增加一個品種。”管教甲打量一下石高靜:“嗯,這裏還真是沒關過道士。”他起身對石高靜說:“脫衣服。”石高靜吃驚地看著他:“脫衣服?什麼意思?”管教乙說:“問什麼問,快脫!”石高靜遲疑一下,就把道袍脫下。管教讓他繼續脫,他隻好把自己脫得隻剩一個褲頭。管教甲指著褲頭說:“徹底一點好不好?”石高靜笑道:“複歸於嬰兒?好,好。”說罷將褲頭脫下。兩個管教一個在前,一個在後,上上下下打量他。石高靜問:“你們這是看我身上有傷沒傷,好作個記錄對不對?”管教甲說:“這裏是看守所,你沒有問話的權利,隻有回答的義務。穿上吧。”石高靜就把衣服重新穿好。
辦完交接手續,送人的兩位警察走了。管教打電話叫來一位胖胖的中年男警察,讓他把石高靜領走。胖警察晃著手中的一串鑰匙,把他領進了監區。這裏是兩邊兩排門,中間一條走廊,走廊頂上是一串發著冷光的節能燈。石高靜在路上問胖警察貴姓,胖警察說姓劉。劉管教把他帶到5號,剛一開門,裏麵有一個壯漢探出臉說:“領導好!”他的話音剛落,裏麵有多條嗓子一齊喊:“領導好!”劉管教讓石高靜進去,把門鎖好,晃著鑰匙走了。
石高靜進去後發現,這間屋子有十平方米左右,正麵是一個水泥砌成的大炕,有七八個人背對著門在上麵坐成一排,此時都扭轉了脖子看他。炕下隻有那位壯漢站著,石高靜見那人有三十來歲,鼻梁有一道疤痕,像被人用刀砍斷過。斷鼻梁拿眼凶猛地盯著石高靜:“把衣服脫了。”石高靜說:“我剛在那邊脫過。”斷鼻梁說:“那邊是那邊,這邊是這邊。”石高靜隻好再次把衣服脫掉。斷鼻梁把他打量一圈,抬起腳將他的陽物撥弄一下:“我聽人說過一個歇後語,叫作‘道人的屌——素淨’。不知你的素淨不素淨?”石高靜心中怒火熊熊,盯著他說:“先生,我是有宗教信仰的公民,請給點尊重。”斷鼻梁大笑起來:“尊重?好,我尊重尊重你!”他將石高靜拉到廁所門口,一把將他推進去,抄起水龍頭下麵放著的一桶水,猛地潑到他的身上。石高靜打一個激靈,吼道:“你幹什麼?”斷鼻梁說:“尊重你呀,給你洗澡呀!”說著打開水龍頭往桶裏放水。石高靜知道他會再潑,就閉目凝神,運用閉息之法,等他再潑來一桶的時候倒地不起。
炕上那些人都轉身看著這邊。一分鍾過去,石高靜沒有動靜;兩分鍾過去,石高靜還是沒有動靜。有一人說:“室長,他不會出事吧?”斷鼻梁過去試試石高靜的鼻息,再摸摸他的脈搏,不禁倒抽一口冷氣。他讓幾個獄友過來,將石高靜抬到炕上,給他擦幹身體穿上衣服,石高靜才睜眼坐起。
斷鼻梁鬆一口氣:“好了,大家接著上班。”眾人又坐回炕上,麵衝牆壁。
石高靜也盤腿趺坐,微閉雙目,兩手抱於丹田位置,像一口銅鍾似的穩坐不動。
炕上那些人多數不會盤腿,隻能抱膝而坐,因為屁股硌得難受,便東倒西歪,“噝噝”吸氣。斷鼻梁在炕下來回走動,嘴裏不幹不淨地罵著,還對那些不順眼的人飽以老拳。有一個長著螳螂臉的小夥子讓他揍痛了,哭唧唧道:“我就是坐不住,你讓我怎麼辦?”斷鼻梁指著石高靜說:“人家道士怎麼就坐得住?”小夥子說:“道士,你教教俺吧。”另外幾個人也說:“對,你教教我們,怎麼才能坐得住。”
石高靜說:“要想坐得住,首先要安心。心裏滿滿的,像裝了一包蛆蟲,那是無論如何也坐不住的。”螳螂臉說:“對,我心裏就像有蛆亂拱。”石高靜說:“你把那些蛆統統攆出去,讓心空掉。”螳螂臉說:“我怎麼能把蛆攆走?攆不走呀。”另一個中年人也說,心裏裝了許多事,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自己,屁股下就像墊了一層蒺藜。石高靜說:“你們這樣做:心裏什麼也不要想,把眼睛閉上,心中隻默念一個字:‘唵’。鼻孔裏吸氣的時候,念一聲‘唵’;呼氣的時候,也念一聲‘唵’。”螳螂臉和其他人就閉上眼睛,念了起來。
念了一會兒,炕上果然安靜了許多。斷鼻梁說:“好,有道士教的這一手,咱們創個模範監室不成問題!”
開飯時,大家從炕上下來蹲成一圈,看著斷鼻梁分配飯菜,石高靜卻繼續麵壁而坐。斷鼻梁說:“道士,你怎麼不下來?”石高靜說:“我不吃。”斷鼻梁說:“嘿,你別像有些人那樣,剛進來的時候想不開。這裏沒人可憐你!”石高靜說:“我不需要別人可憐。”斷鼻梁說:“好,你不吃,老子我可要吃兩份了。”
第二天早晨,石高靜起床後還是隻打坐不吃飯。斷鼻梁嘟囔道:“看你能堅持幾天。”
又一天過去,他見石高靜依舊不吃,就摁響電鈴叫來了“領導”。劉管教把石高靜帶到監區辦公室,問他為何絕食,石高靜就把自己如何結識楊存林,如何到了翠屏山,又如何發現煉鉛廠汙染,讓村民帶孩子查體的事說了一遍。劉管教說:“我明白了,你是不該進來。我會把你的問題反映給領導的。”回到5號,石高靜還是一直坐著。斷鼻梁問石高靜餓不餓,石高靜說不餓。斷鼻梁瞪大眼睛道:“嘿,真是遇到高人啦!”
第四天,劉管教把石高靜叫出去說:“石道長,你快找個飯店好好吃一頓吧。”石高靜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劉管教說:“領導決定放你出去。”
辦好手續簽過字,拿到被管教扣留的背包和手機,石高靜走出了看守所大門。他見門外停著幾輛三輪車,正想租一輛進縣城,卻聽旁邊有人叫道:“師叔!”原來是沈嗣潔從樹陰下走了過來。他問沈嗣潔怎麼在這裏,沈嗣潔眼淚汪汪地道,她那天沒見師叔回廟,下山打聽,才知道師叔被抓走,關到了縣看守所。她找到這裏,人家不讓見麵,她就在這裏等著,因為她相信師叔沒有錯,不會老被關在裏麵。石高靜說:“謝謝嗣潔。走,咱們找個地方吃飯,我已經辟穀三天啦。”
二人坐三輪車來到縣城,到一家飯館點了幾個素菜,要了兩碗米飯。沈嗣潔一邊給石高靜夾菜一邊說:“師叔這幾天吃了不少苦頭吧?”石高靜說:“吃點苦頭算不上什麼。我其實應該感謝那個楊鄉長,他讓我到看守所閉關三日,讓我的修行又有了長進。”沈嗣潔問:“師叔在看守所還能閉關?”石高靜說:“當然。人生處處皆是道場。我在看守所裏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咱們全真弟子出家修行,多是希望自己長生久視。現在看來,僅僅追求這一點遠遠不夠,還必須大力傳播道教文化,傳播祖師們的理念,譬如‘天人合一’,‘人天和諧’,‘抱樸見素’,‘自然無為’,‘柔弱不爭’,等等,改變當今人與自然的緊張關係、敵對關係,讓地球能夠長生久視。”沈嗣潔點頭道:“師叔說得太好了。如果世上的人繼續這麼瘋狂,把地球糟蹋毀了,即使人人都能長生不老,那也沒有多大意義嗬!”
石高靜問沈嗣潔,翠屏山前的煉鉛廠是不是還在生產,沈嗣潔說,已經停工了,聽說縣裏做出了決定,要把那工廠關掉。石高靜拍手叫好。沈嗣潔說:“多虧師叔讓山下的孩子去檢查,才有了這個結果。”石高靜道:“嗣潔你不要這樣說。多行不義必自斃,即使我不到翠屏山,那種工廠也會垮掉。”沈嗣潔點頭稱是。
吃完飯,沈嗣潔邀請石高靜再到翠屏山住幾天。石高靜笑道:“還想讓我給你去揀石頭嗎?”沈嗣潔也笑了:“看師叔說到哪裏去了。我是想讓你到那裏休養幾天。”石高靜說:“不用怎麼休養,我得趕快討錢建廟。”沈嗣潔問:“你準備去哪裏?”石高靜說:“北京有我的幾個學生,各自開著公司,我找他們討討看。”沈嗣潔從兜裏把石高靜給的那張支票掏出來,說:“師叔,這一萬塊錢我不能要,還是你拿去用吧。”石高靜說:“給你就給你了,我怎麼能再拿回來?”沈嗣潔說:“翠屏山是個小廟,無足輕重,什麼時候建好都行,重建南宗祖庭可是件大事。我偷走《悟真篇》就已經犯了大罪,如果再占用你募化的善款,罪過就更大了。”石高靜聽她這麼說,隻好把支票接過來收起。
石高靜又問沈嗣潔,還記不記得北京潘家園哪家店鋪收購了《悟真篇》,沈嗣潔說記得,那家古舊書店叫海納閣,老板姓魏。石高靜問,有沒有魏老板的電話,沈嗣潔說沒有。她低頭沉默片刻,又開口說道:“師叔,我知道你還惦記著那本書。等我有了錢,我去給你買回來。”石高靜笑一笑:“等你有了錢,那得是什麼時候?我這次去北京看看,書如果還在,我就想辦法把它拿回來。”沈嗣潔用拳頭捶著膝蓋說:“哎呀,我真是罪該萬死!”石高靜說:“萬事都有因果,嗣潔你不必這麼自責。”
石高靜被沈嗣潔送到位於縣城南側的火車站,第二天早晨就到了北京。
這是他第二次來京城。第一次是十五年前。當時他申請去美國的留學簽證是在上海辦的,同時拿到簽證的還有杭州大學化學係的青年教師鮑明。鮑明說,咱們應該從北京機場走。石高靜問為什麼,鮑明說,從北京出發,更有出國門的感覺。石高靜想想也是,買上機票後,他提前兩天到了北京,把行李寄存在火車站,遊完天安門廣場、故宮、圓明園、長城、十三陵之後才去機場。這一回,他準備去的第一個地方是潘家園。
走出火車站,他打出租車去了那裏。他無心欣賞琳琅滿目的古玩與舊貨,隻在林立的店鋪中尋尋覓覓。找了半天,終於在東南角的一條通道上看到了“海納閣”的招牌。走進去,見屋裏滿滿當當全是舊貨,隻有一個小姑娘守著。他問魏老板在不在,小姑娘說不在,到山西進貨去了。石高靜問,這裏有沒有一本叫作《悟真篇》的古書,小姑娘說有,馬上去書架上拿來一本遞給石高靜。石高靜接過看看,這本《悟真篇》雖然也是雕版印刷的古書,但不是自己找的那一本,就還給她,問還有沒有別的版本,小姑娘說:“以前經手過一本,書頁上寫了好多的字。”石高靜問:“一個坤道來賣的吧?”小姑娘說:“是。她跟老板討價還價,磨蹭了好半天。你跟那個女道士認識?”石高靜苦笑道:“豈止是認識,那本書就是她從我手裏拿走的。”他簡要地講了這本書的來曆,小姑娘點點頭:“原來書的背後有故事。我們經手的好多東西都是這樣,如果把來龍去脈了解清楚了,都是一部傳奇。”
石高靜問這小姑娘,那本《悟真篇》後來去了哪裏,小姑娘說,過了半年,讓一個男道士買去了。石高靜忙問那個男道士是哪裏的,小姑娘說:“開始他不講。他發現了這書之後,一心想買,可他沒帶錢,就讓我們給他留著。老板說,我們是做生意的,誰有錢賣給誰。那個道士著急了,讓我們千萬別賣給別人,還掏出一個證件,好像是什麼戒牒,讓我們相信他。原來他是北京城的道士,姓左,住白雲觀。”石高靜問:“後來他就把書買走了?”小姑娘點頭道:“對。過了三四天,他來交上錢拿走了書。”石高靜問:“他給你們多少錢?”小姑娘詭秘地一笑:“我不能告訴你。”石高靜遺憾地搖搖頭,又問那個道長叫左什麼,小姑娘說記不得了,隻記得他六十來歲,額頭正中鼓出一塊。石高靜向她道過謝,走出了書店。
石高靜心想,來這裏一趟,雖然沒能找到那本《悟真篇》,但總算打聽到了下落,讓人振奮。他決定,馬上到白雲觀找那位左道長去。
石高靜早就知道,北京白雲觀是道教全真第一叢林,龍門派祖庭。當年丘處機不遠萬裏去西域雪山,向成吉思汗講道,回京後居太極宮。元太祖因其道號長春子,詔改太極殿為長春宮。丘祖羽化後,弟子尹誌平等在長春宮東側建了下院,安厝師父靈柩,即今天的白雲觀。現在,中國道教協會、中國道教學院都在那裏。
石高靜坐上出租車,穿過半個北京來到了西便門外的白雲觀。瞧見山門外照壁上趙孟頫寫的“萬古長春”四個大字,他正冠,拂塵,捋衣,潔履,異常莊重地走進觀內。
到靈官殿、玉皇殿、老律堂一一磕過頭,他向後麵的邱祖殿走去。
前麵有一群遊客,年輕女導遊手拿電喇叭在講:“……正月十九是丘處機的生日,白雲觀每年都要隆重紀念,這一天叫作‘燕九節’。據說在這一天,丘處機會化身回到白雲觀,可能是位道士,可能是位官員,也可能是位普通的遊客,夾雜在人群之中。還有另一個說法,丘處機雖然羽化升天,可他忘不了白雲觀,在平常的日子裏也會化身回來。不管他是在燕九節回來,還是在平常的日子裏回來,有幸者、有緣者可以見得到。各位先生各位女士,你今天在這裏遊覽的時候可以留心哦,說不定丘處機就在你的身邊……”
一個染著紅毛的男孩突然指著石高靜喊:“我找到了,丘處機在這裏!”
眾人一看,都笑了起來。一個女孩問石高靜:“你真是丘處機嗎?你怎麼沒帶武器呀?”
石高靜知道女孩說的是《射雕英雄傳》裏的那一位,就吹胡子瞪眼,從腰間作抽劍狀:“看劍!”女孩說:“哦喲,原來你的武器是隱形的呀?”遊客們哈哈大笑,石高靜則做了個收劍的動作,快步超越他們,去了丘祖殿所在的院落。
悟道藏玄機四海馳名聯信寵
見君禮稽首一言止殺救蒼生
看到刻在門柱上的這副對聯,石高靜眼前立刻閃現出長春真人率領十八位弟子在大漠風沙中艱難行走的畫麵。他想,丘祖以七十三歲高齡,不遠萬裏去見成吉思汗,向他講養生之道,勸他敬天愛民,贏得大汗信任,讓全真教興於全國,這無論如何也是中國宗教史、文化史上重重的一筆。
他畢恭畢敬,拾級而上,邁進了那個朱紅色的殿門。他首先看到,大殿正中的石座上擺一奇物,外麵是一大塊長滿疙瘩的樹根,裏麵則掏空成缽。一位男導遊介紹說,這是“癭缽”,為清朝雍正皇帝所賜。觀內道士生活無著落的時候,可抬著此缽到皇宮募化,宮中必有施舍。癭缽的下麵呢,埋葬著丘處機的遺蛻,也就是屍骨。
石高靜吃了一驚,猛退兩步站著,去看癭缽座下的地麵。他想,丘祖羽化後該有一座墓塔的,如何能把他葬於地下任人踐踏?然而再一想,全真祖師們曆來都不把臭皮囊放在眼裏,丘祖也不例外。他有一首詞寫道:“渾淪樸散,天地始玄黃。烏飛兔走漸生,群物類開張。一點如如至性,撲入臭皮囊……”所以,他的遺蛻埋於這裏並不為怪。轉身再看神台上的塑像,見丘祖正微笑著與他對視,他心中一熱,急忙俯身跪拜。
他向一位值殿的道友打聽,這裏有沒有一位姓左的道長,道友說,有一個,是道教學院的副院長。石高靜心中高興,立即去了東邊的中國道教學院。
那是一個幽靜的院落,此時隻見花木不見人影。再看正房裏,坐著幾十位年輕乾道,一位中年乾道正給他們上課。他想近前旁聽,西廂房卻走出一位乾道問他找誰,他說找左院長,那人向東廂房的一扇門指了指。
石高靜就徑直走了過去。他注意到,和別的房門不同,這裏加裝了鋼製防盜門。他站到門邊說:“院長慈悲。”裏麵的木門很快打開,一位老乾道隔著防盜門向外觀望。他身體枯瘦,腦門正中果然鼓起一塊,像嵌進去半個肉色的乒乓球。石高靜向他打躬行禮,他問:“找我有事嗎?”石高靜說:“有事。我為一本書而來。”左院長說:“什麼書?”石高靜說:“瓊頂山逸仙宮曆代祖師傳下的《悟真篇》。”左院長看著他說:“你是石道長吧?”石高靜說:“在下正是。”左院長就用鑰匙從裏邊打開了防盜門鎖。
石高靜進去後,見裏麵四壁皆書,而且多是函套線裝,就說:“怪不得那本書到了左院長手中,原來你搞古書收藏呀?”左院長一笑:“豈止是收藏,我準備編書。”石高靜問:“編什麼書?”左院長說:“《中華道藏》。”
一聽這話,石高靜肅然起敬。他知道,道教典籍在曆史上多次結集為《道藏》,最後一個版本是明代編成的《正統道藏》和《萬曆續道藏》。萬曆以後,直到今日,各類道教書籍雖然汗牛充棟,但一直沒能再次結集。他說:“原來左院長正做大事,真是功德無量。”左院長說:“但願太上護持,能讓我幹完這件事情。”石高靜看一下他的麵色,發現他的氣血明顯虧缺,不禁暗暗擔心。他問左院長,已經編了多少,左院長說,這些年來,他一邊收集道書,一邊設計新的的編選體例,確定入編書目,並對一些書作版本校勘。另外,正、續道藏中雜而多端,新編道藏不一定全收,也要做一些甄選。這些事情,目前都在進行之中。石高靜說,院長應該找一些幫手。左院長說,有一些人幫忙,道門內外都有,但編這麼一部《中華道藏》,工程量實在浩大,隻能慢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