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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事實突然讓我很不自在,一下子清醒了。從昨天接到電報,一直迷糊著,直到這會兒心裏才開始抽疼。不跟老司機吵架,車子就不會壞了,就不會整整耽擱一夜了,我竟然還跟一個漂亮演員睡在一屋裏,並且在仔細聽她脫衣服。爺爺最寶貝我了,我這是幹什麼。我躺不住,恨不得抽自己的臉。我扯被子蒙上頭,不讓她聽到我在淌眼淚。

被子外沒有聲音,太悶了,我又悄悄拉下。看來她是睡著了。我又有點失落,這才覺察到床很軟。

我此前隻睡過兩種床:家裏的木板床,宿舍裏的鐵架子床。都一樣的硬。我用手劃著床單,想起一個電影。那裏頭也有很鬆軟的床,男主角打女主角一個耳光,她倒在床上,弄得床直晃。老早看的片子,這會兒全想起來了。男女主角很快和好,雙雙滾在床上……我意識到,我下麵有情況了。真不要臉啊。我翻身把臉埋到枕頭裏,憋著氣,很長時間,直到慢慢挨過去。

很疲倦,可就是睡不著,也不敢翻身,喘氣也覺得響,莫名其妙地緊張極了。不久腳又抽起筋來……總之極為難挨,真不該白天在車上挨著她肩膀睡那樣多的。

“哎。”她突然招呼我,“睡著了?”聲音很輕,聽來卻像敲鑼打鼓,戲台要拉開似的。

猛然想到她點煙遞給老油條的樣子。是演員呢,什麼做不出。我暗中捏起拳頭,一邊緊咬著牙,命令自己:我睡著了。我不能動。我一定不要動。

床彈了一彈,她坐起了。兩隻腳瞎子似的先後摸到鞋。磕磕絆絆碰到我的床,停住,繼續往門口摸,摸到大門,改了主意,又折回。手裏拿了什麼,再次經過我的床。這回沒停,徑直到她的那邊。腿關節響了一下,然後是一片“嘩”聲。

天哪,她在小便。就在這房間裏小了,就往臉盆裏。聲音多響啊,簡直是瀑布,黃果樹大瀑布。她也被這巨響嚇得停住,停了一會兒,改成一小股,停一會兒,再一小股。真是的!這更可怕。我不得不等著,聽,再等,再聽。她剛才水喝太多了。這小便特別的長,長得我都能在黑暗裏看得見了:看到她的短褲褪到了腳麵,她是怎麼樣蹲著的,白白的大腿與小腿如何交疊,又是怎麼在一陣一陣地小便,那臉盆中間有朵顏色豔麗的牡丹,她的液體在花蕊間飛濺。我看得實在太清楚了。

總算結束了,她輕籲一口氣,舒服了。接著很慢地,比先前更耐心地、無聲地往床上爬。準以為根本沒驚動我呢。

我挺生氣的,並且發現我也想小便了。這難道跟打哈欠似的,也傳染嗎?也好。我立即翻過身,一個鯉魚打挺起來了。光腳板打地,使勁兒找鞋子,還故意咳嗽。我東撞西碰地往門口走,一路拍著牆找開關。

“別開燈。”她突然出聲,“也別去外頭廁所,那裏估計沒燈。再說你出去了,萬一有人進來……這是路邊店啊。”

又拿路邊店嚇我。但我知道那廁所,大小便堆在一起,積了多少天的。

“就在……盆裏吧。反正明天不用的。”她看來也拿被子蒙上了頭,聲音不大明亮。

我有些氣惱,但實在是要小便。隻得依她所言。我摸到她床尾,拿腳踢踢盆子,盡量對準位置。這回該是尼亞加拉大瀑布了。我故意學她,中途也停下幾次,發現是有點難度。

她“噗”地笑了起來,把頭伸出來了,“原來你在裝睡!不過姐也一直沒睡著。”她特別強調出她是姐姐。

兩個人的尿液混合在一起,發出臊味,並不難聞。小時候,我們姐弟幾個都是共用便壺的。

不過,她哪裏是我姐呀。我好像揪到什麼歪理,走到她的床尾,一屁股就坐了下去。她的床彈了彈,我和她都被晃悠了一下。我自己先嚇了一跳,這是要幹什麼?她也同樣地質問:“哎,你要幹什麼?”“床太軟了,沒法睡。”我挺委屈的。身上的汗背心太鬆垮了,不保暖。我打個噴嚏。“快回床躺著。或者裹點什麼,外套,被子也成。”她聲音帶點慌張。

我聽從了最後一個建議,不客氣地從下頭拽起她一半被窩,裹到我身上。我的腳不小心碰到她身上哪裏。我猛然發現:她上身是空的,根本就沒什麼睡衣。

我一下子不能夠做主了,簡直是有人把我往水裏推。撲通一聲,我掉到她被窩裏去了。紮猛子似的,我把頭和臉盡可能地深裏埋,不顧一切地埋。她上身其實有件小內衣,太小,又鬆開了。我到處能碰到肉,海綿一樣,我也像對待海綿似的胡亂擠壓。我用腳掌壓著被角,整個被窩被我弄得像個密封的蓋頂。我覺得這樣就不會有任何人知道我在幹什麼了,包括她。

她可能真不知道吧。她嘴裏嗚嗚啊啊的,沒詞,隻拚命扭著身體推我。徒勞地。扭了前麵扭不得後麵,推了上麵推不了下麵。被窩裏亂透了。我要爆炸了。

然後我就爆炸了。

我水淋淋的腦袋被她拖到枕頭上。她還是不讓開燈,摸索著從外套裏找到幾張手紙塞給我,又讓我把背心脫下來墊在床單上髒了的位置。她同意我繼續留在那裏,但身體離我盡量地遠。我僵硬地躺著,羞愧與狼狽使我全然失去了活力。

“我那襯衣容易皺,又沒帶別的褂子。我當自己是姐姐的。”語氣帶著檢討,好像這是她的錯。

我不吭聲。“多大了?”“十八。”照老家的習慣,我講的虛歲。“老天啊,快兩代人了。好在剛才沒有真的……”她離我更遠一點。隔了一會兒,她伸手敲了一下我的腦袋,“就知道你還是個娃娃哎。從來沒有?”我承認了。“不要急,以後會有的。會有好多呢。”她是想安慰我,可聽來卻很刺激。我絕望地發現,我又有反應了。“你,有好多?”無措中,我竟這樣反問。“一般人都是這樣想的。唱戲的嘛……”她頓住。因我正往她那邊蹭,又想往被窩裏鑽了。“你剛剛為什麼哭?”她冷不丁問。我一下子動不了,想到爺爺。恥辱與忤逆把我給鎖死了,下麵的堅硬給吊綁在絕處。

“家裏有事?那更不能的。”她就勢把我往回推,她的手碰到我哪裏,哪裏就針刺火燒。我真是覺得要死了。救救我啊。我絕望地死命搶到她一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