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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球、飽餐加熱水澡,她又送上去一杯牛奶,兒子很快就睡著了。

小田下樓來,短短的樓梯走得很慢。柳雲邀請他在客廳坐下,並跟他寒暄外麵的大雨。他一邊謹慎地回答,一邊在琢磨,樣子顯得十分的煩惱而猶豫,又不願得罪人。多麼像從前的她呀,那麼涉世未深、惹人憐愛!

柳雲聊了會兒她拿手的廚藝,又吹噓到她的理財,由於有內部消息,她的信托從來穩賺不賠,簡直就像要把滿口金牙露出來似的……一邊聊著天,柳雲順手把窗簾拉下,把沙發整理舒服,關了大吊燈,扭暗落地燈。然後就開始一件一件地脫,脫到隻留下胸罩與內褲。頭發放下來,拖鞋也蹬了。她從容不迫地做著這些。同時還在聊天,這會兒聊到她的園子。今年新增了夾竹桃,此樹喜光、喜肥水,可謂見風長。“但一般人家不大種夾竹桃,你知道為什麼?”

小田不接她的話。他沉默著,腿和手姿勢別扭,如一個壞掉的且丟失了密碼的機器人。在第一時間,他沒有發出反抗和拒絕的信號,此後,他就再也沒有機會了。缺乏經驗的孩子都是這樣的呀。

柳雲更加靠近,像鼓勵他學騎自行車——這是很簡單的一件事,你抬起腳騎上來試一下,不會跌跤的,我在這兒扶著呢。

小田扭過頭,小聲地,舉起一塊微弱的擋箭牌:“我還在追許潔呢。”

柳雲伸出手,無限傷感地撫摩他的腮部:“你的側麵,特別像我的初戀。我一看見你,就想起了他。”

柳雲有初戀嗎?有啊,人人都有。那個男孩口哨吹得挺好,兩個人看電影、鑽公園,接吻接得筋疲力盡,也想一起睡來著,柳雲沒肯,她有種模模糊糊的雄心。嫁牛先生之前,男孩最後一次來找她,兩人再一次把腮幫子親到酸痛,渾身上下摸個遍,然後一言不發、明白事理地分開……柳雲對戀愛的唯一經驗就在這個口哨男孩子身上,比一聲口哨還短。

小田的側麵像他嗎?不像,差得很遠。

但這種對話是若幹年來交配經驗的智慧,像有效的煙幕彈一樣,柳雲感到,小田很需要類似的這些說辭。柳雲繼續發揮,並就勢開始了,說到哪兒她就搞到哪兒,“你的後背和胳肢窩、你的喉結、你的舌頭、你鼻腔裏的味兒,都像他。”她閉起眼睛,嘴巴從小變大,力度由柔變烈,一口一口開始吃起這年輕的軀體,企圖去激活她早就腐朽了的部分。

暴雨在此刻更大、更強烈了,似大海倒灌。曾經有人凝神傾聽過暴雨嗎?真該專心致誌地好好聽一聽!暴雨跟做愛之間,不知有著怎麼樣的瓜葛,或者並無瓜葛,隻是柳雲此刻的牽強附會——人在這種天氣裏,就是匍匐的,就是原罪的,就是不要臉的。她可不僅有身體,還有沙發、地毯、靠墊、燈光,都一並組合起來,成為肢體的延展,成為快感的苟合者,加入到對小田的吞咬和消化中。

戰栗中,柳雲伸長脖子,以一個狹窄而倒立的視角遠遠望向外麵的園子,她知道,那些樹與花都跟她一樣,狼藉一片、千瘡百孔,卻吃飽喝足了暗中肥美。柳雲先是嗤笑,稍後,淚水滾落——像那個看她跳繩的老家夥一樣。

牛先生如常。柳雲也照舊侍弄園子,做些新式西點。院中花草如洗,夾竹桃長勢喜人。

小田的話比原來更少,並竭力回避與她對視,十足像個怨恨的大姑娘,令柳雲忍俊不禁。她逼他說話,各種話題中,小田隻願意談起許潔。

他的口氣很自卑,說許潔多麼的不諳世事,像天山雪蓮一樣,而他現在都這樣了(他做個軟弱的手勢,指和柳雲)……他隻敢遠遠地尾隨於許潔,她坐34路,他等下一班34路。她拉一下樓梯扶手,他也拉一下。她中午在食堂點半條鯿魚,他點另外半條。他說啊說的,像流行歌詞的陳詞濫調,像十幾年前口哨少年向柳雲絮叨時一樣。哼,少年人的戀愛永遠是貧乏而脫離實際的!誰不曾純潔過,誰不曾甜美過。

柳雲附和小田:“我跟許潔真不能比吧?看我腮幫上這黃斑!看我這下巴,足足有三層,看我這粗腰板,抵得上兩個許潔吧,看我屁股,是不是都掛到腳後跟了?”小田瞪著她,不知所以。

柳雲臉色漲紅,咬牙發笑:“跟我在一起,你吃虧吧?恨死我了吧?”

小田這才曉得她生氣了。

柳雲接著升級,慢騰騰的:“我猜我兒子早曉得了。他每次都是裝睡,這會兒正蹲在樓梯口偷看呢。你知道嗎,十歲的小孩子還不是人,是精靈。什麼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你想想我老公,人家給你開工資、供你吃喝、把家裏鑰匙交給你,你卻給他戴綠帽子。他可不是傻瓜,說不定他根本沒有出差,他正在往家中趕,他已經站在門外,他正透過窗戶瞧著我們呢。

“你跟許潔成不了的。隨便哪一天,隻要你去拉她的手,去抱她、親她、摸她,你肯定就會露餡的。你已經完全髒了,你再也幹淨不了了。”

柳雲活靈活現地描摹著,放大出隱藏在他們周邊的人物,好像這是一幅按人頭付費的中世紀油畫。整個畫麵裏,除了躺在淩亂之中、姿勢不雅的她和小田,還有帷幕側麵的牛先生和許潔,還有在天庭上飛翔著的她那小天使兒子。這古怪、豔情的五人組合,以明暗得當的筆觸確證著唯一的主題:他們醜陋、不可饒恕,將麵臨殘酷而神聖的終極審判。

“不要臉、臭婊子、爛貨、賤人、騷逼。”柳雲口不擇言,惡毒地自我詛咒。“你明白嗎,你聽見了嗎?你跟我一樣。”像麵對一塊激蕩旋轉的紅布,小田終於憤怒起來,他直搖頭,緊張地隨便拿起什麼把柳雲的嘴給緊緊塞住,如一個被剝奪掉自由卻拚命越獄的囚犯,全部的力量都集中到唯一的出口。他的暴動一波接一波,直至她渾不知事……性的最佳催化劑就在於禁忌、憎恨和踐踏。她撫摩著小田汗淋淋的後背:“怎麼樣?這樣好吧,蠻夠勁的吧。”

小田空洞地移開身體,不說話,一秒鍾都不能等地鑽到衛生間去了,好久都不出來。柳雲這才慢慢清醒過來,她把腿合攏上,用毛巾蓋起自己,越來越像那些老男人啦,已經到了不擇手段、不加掩飾的地步啦。

還送禮物。怎麼辦呢,除此之外,她用什麼去維係他們的身體?

毫無疑問,柳雲的禮物很昂貴,每一份都抵得上小田半年的工資,大部分能直接變現。她必須出手有力、一槍見血,否則兔子就跑了。

但這個贈禮過程,真夠受的。上帝是男的,釋迦牟尼是男的,老天爺也是男的——男人給女人送禮物,尤其老男人給年輕女人,就像天上下雨小河淌水,僅以“媚眼兒”、“330”、冰冰和牛先生之間為例吧,多少的饋贈與接受,在當時當地、第三者的轉述、多年後的回放,隨便哪個角度看,都是愉悅的體驗。但反過來呢,就邪惡極了。

她總是一見麵就拿出禮物來,好像通行證似的,他離她老遠,伸長手僵硬地接過去,在她的殷勤注視下,他撕爛包裝,拿出禮物,她則活像一個廠家代理人似的,囉裏囉唆地介紹起這份禮物的特別之處,有什麼機巧與講究,適合什麼場合,發票就在包裝裏可直接退換,好幾次她不小心說到價格……這太赤裸裸了,他會猛地把禮物扔得老遠,扔到床尾,滾到地上,她心疼地撿回來察看,嘴裏嘟囔著,他再次打落,把她的雙手紮到背後,把她的頭按在禮物邊上,就那樣搞她。好像那禮物是一個攝像頭,是一個物證,是一個恥辱柱——她被死死釘在那裏永世不得翻身:年紀的不平等、經濟的不平等、性別的不平等,她這是多大的罪過啊。

這一切過後,柳雲總會給小田弄些吃的,壽司、曲奇或涼麵,配好現榨果汁,她刻意勞碌地張羅,像給水杉樹澆水、施肥,看著他腮幫子鼓起來再從喉嚨滾動著咽下去,她給他遞餐巾紙,接過他吐下的皮或核,小田如昏迷者一般無意識地咀嚼——她知道小田這會兒對她有多厭惡,都不能再忍受她哪怕一根頭發。柳雲完全理解,她曾經也這樣過的。她得利用她的經驗來幫他。她衣衫完整,態度親切,充滿長幼親情,剛才有多淫蕩,這會兒就有多母性,好像他們之間,是挺體麵的並能長久下去的一種人倫關係——這很重要,因幾分鍾之後,小田就要走上大街,她要幫他走出門、站到陽光下並坦蕩地流入人群。在小田離開之後,柳雲才開始慢慢收拾房間和餐桌的殘局,動作遲緩,如手腳不靈的老婦,竭力拖延著這個糜爛而自由的時刻。這是她一個人的後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