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而上一道炸黃花魚,秋鶴道:"這樣菜,韻蘭姑娘最愛。"韻蘭道:"要炸透才好。"於是試了一試,便道:"還算好。"知三便湊趣說道:"你們知道魚品麼?"侍紅笑道:"我們不知道,倒要請教。"知三道:"把幾種魚來比幾種女人,頗得貼切,說自己的妻房,比鹹魚家常便飯,雖鹹雖臭,卻是省錢。"眾人大家笑起來了,知三又道:"小老婆比鯿魚,睡了便大。"眾人又笑了,知三又道:"青樓倌人比鰣魚,味雖鮮肥,可惜價大,芒刺骨多;野雞比河豚肥雖肥,怕有毒;偷情好比龍肝,果然極好吃,隻是捉不著。"眾人笑道:"龍本來不容易捉呢,你也比得匪夷所思。"知三又道:"尼姑寡婦比鯉魚、鱔魚,吃了罪過。"萱宜、秋鶴隻看著蓮因笑。知三道:"自己的媳婦女兒比金魚,能看不能吃。"眾人大家笑起來,說:"這比喻更為切當。"說著隻見伯琴出席,眾問:"何往?"說道:"出恭。"說著遂去。燕卿笑道:"說起出恭,我也有一個笑話,你們大家幹一杯,我說。"眾人幹了,燕卿道:"有三個詩人,一個是學老杜的,一個是學寢饋晚唐,一個是做應製試帖體,大家一起出恭,要做詩了,學試帖的先做,說七條嚴婦律,四品蔭妻封。"韻蘭道:"出色,把出字恭字刻畫得精切。""學晚唐的詩,是板闊尿流急,坑深糞落遲,學杜的更好了,說大風吹屁股,冷氣入膀胱。"眾人聽了便又大笑,知三笑道:"煉字的體,我也有兩句,說牆高貓跳撲,籬窄犬鑽汪。你看貓在高牆上跳下來,必定撲的一響,狗鑽在籬芭裏,不能出來便汪汪的叫起來了。"眾人又大笑一陣,文玉道:"幸虧他來,我們大家快活些。"時月紅也不哭了,喜聽笑話,便要請知三再說一個,說:"韻姊姊現在悶,你多說一個解解他悶。"知三笑道:"有是有一個,要得罪你們,你們現在雖不做倌人了,燕卿還在應客,況且不甚雅,不好說得。"燕卿道:"你又編派我什麼?"知三笑道:"我卻說的我自己。"燕卿道:"不幹我們事,便容你說。"月紅道:"燕姐夫就說罷。"知三道:"這個笑話,好聽發鬆,你們要先喝三杯呢。"韻蘭、秀蘭道:"我隻好一杯。"眾人也大家飲了。知三也先飲了一杯,說道:"一個妓女。"燕卿便說道:"我又知道你編派我們了。"文玉笑道:"燕姊姊,總是這樣打斷他,待他說,橫豎不與你相幹,我當就是了。"知三又說:"一個妓女死了,閻王怪他狐媚惑人,都是下邊的東西不好。
命判官雕挖下來貯庫,妓女放到地獄裏。"眾人聽了都笑起來,韻蘭、秀蘭也吃吃吃的笑,指知三說:"隻張貧嘴,也要割去!"知三笑道:"我本說的自己,又有一個說話的人死了,閻王怪他嘴口輕薄,也命判官把嘴割下來,放在妓女東西一處。後來二人苦苦哀求,便放他回陽,命判官仍舊把東西同嘴,替他裝好。豈知判官粗心顛心顛倒換差把東西裝到頭上當了嘴,把嘴裝到胯下當了東西。後來被巡察神知道,谘照閻王更正,閻王大怒,重責判官,叫他速去更換。判官嚇慌,走到陽間,見這個妓女正和客人在那裏相交,汙了滿嘴的積濁。"眾人大家笑起來,燕卿笑道:"他還沒說完,聽他講。"知三又道:"判官知道已經被汙不能換了,又走去找看這個說笑話的,他正張開了屄嘴,說笑話給人聽。"說得三席的人大笑起來,說:"這人不要臉什麼都說得出,現在你自己吃虧了。"知三笑道:"我不說你們,都悶著,現在笑一場,吃的東西,都容易消化。"萱宜笑道:"往常席麵,總離不了佩纕姊姊,所以格外熱鬧。現在知三伯伯來了,也抵得過了。"蓮因瞅著萱宜道:"你又要提起了。"友梅道:"我們再飲兩杯散席罷。"於是各飲幾杯,韻蘭早命於亭口欄杆外麵,放一隻醉妃活腳西洋軟榻,自己歪著,眾人完了也就散坐。有到山上的,有到梅雪塢的,有從山麓轉過去的。介侯一個人,背著手,由花神祠後麵,東望北小徑走至山麓,忽見一隻灰色兔子在草中躍起,向山上東北角拚命而逃。介侯倒嚇了一跳,方欲趕去,隻見淩霄另換緊身裝束,手執雕弓,腰插寶劍,帶了一壺箭,從山之北首,向南轉過,繞過來,其走如飛,箭上貫了一雁,見了介侯即把這雁擲過來,說:"你把這雁,替我取去,可曾見一個灰兔?"介侯向山上指著說:"那裏去了。"淩霄遂急急迫去,介侯帶雁回來,看見秋鶴用的丁兒,遂把雁交付了。忽又見萱宜、月紅在假山洞裏草地裏蹲著,一手裏拿個筒一手拿一根竹枝,琴娘立在洞外,手捧著兩隻青磚盆,介侯因問:"這個時候,還捉蟋蟀麼?"說著,已走到跟前。琴娘搖頭說:"不是,剛才在盆裏走失的。"隻聽月紅說道:"在這裏了。"萱宜道:"我來捉。"話未說完,月紅已捉在手裏,乃輕輕放在琴娘的盆中,紉芳也來了,手中也捧著兩個盆,遂招二人一同到梅雪塢東首茅亭上。友梅也在那裏,遂看開冊,鬥了一回蟋蟀。友梅又與介侯講起今春梅雪塢賞雪這件事,忽一個園丁過來,向介侯、紉芳等道:"爺們姑娘們快去聽新聞佩纕姑娘又重活了!"介侯笑道:"有這件事?"園丁道:"是前日活轉來的,住在西門做外國裁縫任金和家裏,他們送了信來,把我們主子姑娘喜得眼淚出來了,現在都在幽貞館。"友梅、介侯、紉芳、萱宜聽了,便趕過來,月紅連蟋蟀都不要了,由他逃去,盆也打破。眾人到幽貞館,隻見老媽子在那裏拆去佩纕的靈台,一個人正在西首憩軒裏,立在當地,告訴韻蘭:"這憩軒即是西式房間,地方甚大,所以皆擠得下。"韻蘭坐在榻上,滿麵笑容,聽他講,因笑道:"隻要他重活就給他做妻房也好,叫他搬到我園裏來,包管他一世不愁衣食,不用去做別事了。"那人道:"姑娘肯栽培,阿和就升到天堂裏了。"韻蘭因命他先回,一麵傳秦成伺侯馬車,恐怕不夠,外邊去招幾輛,秦成便去安排了。友梅等還不知其細,去問秋鶴,遂詳述一遍。馬車到了,大家出去,急急登車而去。到了西門斜橋後麵任家宅,此時地方官長知道了,差人來問,幸虧介侯回複他去。此時韻蘭首先進去,見了佩纕便哭出來。眾人見佩纕外麵穿了一件藍竹布衫,罩上一件淡藍竹布背心,頭發蓬鬆,並無簪珥。一見韻蘭,便跪下抱著韻蘭的下身,哀哀痛哭。有一位後生出來仔細一看,乃是當日吊孝送殯的,但不知兩人相合的緣故。介侯拉了金和祥問一回,方知底細。金和送茶送煙請坐,又有一個老嫗出來,金和說;"這是我母親周氏。"均與眾人相見於,又向韻蘭告謝。韻蘭坐了,攬著佩纕的手,細問根由。佩纕亦從頭至尾,告訴了一遍,說到蘭生,佩纕怨恨之極,韻蘭道:"你也是再世的人了,現在你已願跟任金和,乃是天做的媒人,以前的事不必論了。
但是你住在此處不便,我更少不得你。你死了我沒有一事可以稱心,我仍要你到園裏,索性連阿和母子,一同搬進去。橫豎房子多,隨你要揀那裏,你明日收拾起來。"因問秋鶴幾時有遷移吉日,秋鶴便叫人借黃曆來一看說:"十五或廿四。"韻蘭道:"廿四太遲,就是月半罷,你要住在那裏?我命人和你收拾去。"佩纕道:"我想月仙姑娘住過的萱花園極好,離姑娘地方也近。"韻蘭點頭,此時月紅又黏著佩纕倒在懷中淌淚,佩纕摸著他脖項,也是難過。停了一回,勉強笑道:"我死了,你和誰睡?"月紅又哭了,侍紅道:"這幾天我們為你的事也忙,他因阿姐死了,服了你,你一死,他好像飄飄蕩蕩的沒了根。到靈座前便哭姑娘,更加傷心。我就送給和紉芳睡。"伯琴道:"這個孩子有良心的。"秋鶴說:"你死了,月紅也要想一同死。"佩纕心中傷感,強笑道:"癡丫頭,你太胡鬧了。"秀蘭、文玉遂把願做孝女,伴靈各節,說了一遍,又把韻蘭哀痛厚殮各節說一遍。佩纕推開月紅,含了雙淚,又向韻蘭叩頭,說:"姑娘恩典,是我重生的父母了。"韻蘭連忙攙他起來,月紅仍舊挨著佩纕,韻蘭向月紅道:"姊姊方才重生,身體虛,你不要累他。"佩纕道:"多謝姑娘,身子現在倒毫無所苦,比以前反似好些。仙人的藥,可見真是寶貝。"說著,一眼望見了知三,因問:"你幾時來的?"知三道:"不過四五天,因聞得表姑丈死了,蘭生表弟又走失,所以告了半個月病假來看,剛遇你這個事,我也氣得要死。"佩纕不懂,秋鶴遂把士貞故世,蘭生不知何往的事,現在誑他的話,都告訴了。佩纕聽得蘭生走失的事,疑心他們哄人,因鼻裏哼了一聲,不言語。因見韻蘭髻上帶了孝,便驚問帶的什麼孝,月紅道:"帶你的孝,要緊到這裏沒換呢!"佩纕感激萬分死心塌地,因與各人都問答一回。韻蘭便要回去,月紅道:"我今夜和佩姊姊睡。"紉芳道:"他是新活起來的人,現在你姊夫又不比小香,此地醃臢,你還是回去同我睡。等佩姊姊進了園,他住在姑娘那裏,你再同他睡。"月紅想了一想,隻得一同回去。秋鶴在伴馨房裏又住了兩夜,仍舊搬到花神祠。韻蘭要想他兩邊住住,照應,所以仍在西樓設了一榻。到十五日,佩纕搬進園來,韻蘭命他在伴馨房裏,也設一榻,就算月紅的房。佩纕有時回萱花圃有時住在韻蘭屋裏便和月紅同睡。佩纕甫入園,園中各執事,均來拜見。任金和母子,先謝了韻蘭,再去拜謝各人。韻蘭便把一副殮具,賞給金和,又派他花神祠守門,幫助秦成。自此佩纕夫婦,都在園中歡喜度日,外麵卻把這事當一件新聞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