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愛婢殉情韻蘭舍己 巧妻伴拙大寶還陽(3 / 3)

原來佩纕重活,與任金和成親,另有一個緣故。

請看司香舊尉慢慢表來。按佩纕死後,但覺黃沙黯黯,到了一座高山,忽然風清日麗仔細一認,卻是到過的。遠望樹林之外仍是一片汪洋,心裏想倘然再有海怪追來,作何了結?時候已晚,尋著一個山洞,遂鑽進去宿了一夜。次日出洞,踉蹌而行,正在驚駭,怪風又起來了,一件東西滿身是手,佩纕見了,急走轉過一岡,怪物漸近,佩纕更嚇。忽萬道紅光,來了一位仙姬細看卻是倚紅,便叫:"雲姊姊救我!"倚紅拔出雙劍,追那怪去了。少頃回來,彼此相見,佩纕道:"姊姊向在何處?"倚虹道:"我向在情天,妹子你為什麼到這裏來?"佩纕因把蘭生負心的事,告訴一遍,倚虹道:"他本來不是你的姻緣,你陽壽未終,靈妃謫向人間,你尚須伺候他數年,再行複位。"佩纕道:"靈妃何人?"倚紅道:"萬花總主不是麼?他為你死了,悲慘異常,你須作速回去,那邊有愛你的人等著,就是你的姻緣。"佩纕道:"等我的是誰?"倚紅道:"就是你從前的鄰居任姓,他為你擔了血海的幹係,休負辜他。你活了,便順從他,後來自有好處。"佩纕問:"此地何處?"倚虹道:"你來的地方,名恨海,這裏就是情天。碧霄姊姊為了你二人,奔馳數萬裏,特到先天一氣山,覓了仙草,合成丹藥救你。"佩纕道:"我肚又饑,腿又酸,你有什麼地方,讓我歇息歇息。"倚虹點頭道:"這也容易。"遂引到一處,是極高的城垣,上有太古情天四字。佩纕道:"再要進城,實在來不得了,就在這亭子上坐坐罷。"遂同到亭子上來,佩纕就坐在一張石床上,倚虹道:"你坐著,不要走開,這裏九子魔最多,你定子心,他便不敢犯你。"說著去了,佩纕等到日暮,不來,心中膽怯。

既而天黑星明,鬆風謖謖。忽見鬼燈閃爍,那個千手怪物又來,佩纕雖極嚇,見四麵陡峻,勢不能逃,隻得遵了倚紅所囑,定誌凝神,那九子魔果然去了。驚神甫定,要想進城,忽聽一陣腳步之聲,倚虹與碧霄來了。門前兩對神燈,異光炯炯。相見之後,佩纕埋怨倚虹失信,倚虹道:"妹妹毒藥在胸,腸胃已潰,非先天固結丹,不可入口。我所以尋了他來,你倒不感激。"佩纕自知冒失,連忙謝罪。碧霄問問園裏姊姊妹妹,佩纕因問:"向在何處?"碧霄笑道:"地角天涯,忙得狠呢,你陽祿未盡,尚有數載塵緣。刻下有人來救你,你便須從他,自有好處。"說著,取出一粒仙丹,給他吃了。佩纕便把蘭生一段情緣告訴他,忽然碧霄變了麵色,便掣起雙劍,說道:"我暫斷你的情緣。"佩纕一驚醒來,卻臥在棺中,四肢癱痿,頭旁邊嘔得通濕,都是些煙毒,因隨意取殮衣揩擦,而身體不能轉側,幸有洞通風,不甚氣悶。支持了一回,聽得有人走來,好像推了幾推,棺蓋已揭開了。佩纕疑是暴客,鹿撞心頭。忽聽那人喊佩纕妹妹,卻就是碧霄的聲音,再有一人,卻是男子,遂把佩纕扶了起身,碧霄又取一粒仙丹,放在佩纕口中,說:"不要說話,等這藥自己化盡,這個男子就是你的良人,你須聽我的話,從他。再與靈妃相見,我尚要去會湘君,此地非說話之所,再會罷。"說著一道金光,忽然不見。那男子望空叩謝,便低叫道:大寶姑娘,我馱,你到我家裏去。路上不要響,恐人知道。"佩纕雖辨不清他麵龐聲音卻很熟,因問:"你是誰?"那人道:"我和姑娘在德仁裏,做過三個月鄉鄰,就是西隔璧的任阿和。"一麵說一麵把蓋仍舊蓋好了,佩纕聽了阿和之言,恍然大悟,也沒奈何,隻得伏他背上徑到斜橋後麵任家宅家中。阿和的娘周氏,早已聽了阿和之言,要想人財兩得,這回見阿和果然馱了一個活人進來,又嚇又喜,隻得相幫他料理煮薑湯舀臉水伺候。佩纕換了自己鄉下的衣服,那阿和又去把棺材裏的殮具,悉數取回。佩纕已是吐了一陣,臥在被中。也不多響,身體乏極,竟睡了一回。醒來腹中亂響,瀉了一陣,身體不能起來,這是仙家丹藥的作用,把阿和母親一床被,都瀉得汙積難聞,阿和不畏醃臢,把自己新做的一床棉被,展在另外一張榻上,用熱手巾替佩纕全身揩拭。正要幹淨,佩纕又瀉一陣,把阿和的衣服都汙了,遂又換了衣服,再去收拾清潔,方換到自己榻上。佩纕又羞又感,任其所為。自瀉了兩陣,神氣漸清,要想吃稀飯,周氏早已端整,給他吃了半碗,於是精神又複了許多。那邊汙被,自有周氏收拾。所有珠翠金玉並在一箱。佩纕見阿和不畏汙褻,如此伏侍,遂把愛蘭生之心,移到阿和身上。向來阿和愛我,不過因我眼界太高,看他不起。現在我是再世的人了,若無他同碧霄來救,安能複活?於是一味的愛起阿和來,遂問阿和:"你何以知道救我?"阿和道:"自姑娘進子綺香園,我一天也不能忘記。後來我入了外國人的紅衣幫,兩年以來,還積得一二百千,我便自己開了西洋裁縫店。那一天見姑娘坐了馬車,到靜安寺,越發生得福相了。我總是不能親近,直到那一天說,姑娘為了一個人吃了生鴉片煙死了,我也急得要死。想姑娘一個人,肮髒了豈不可惜?遂到園裏來說是姑娘的舊鄰,吊個孝,不覺替姑娘傷心。等送殯過後,我又到姑娘墳上看了幾回,又去燒個香,求姑娘死了不要吃苦,早投人生。今日黃昏頭,忽然來了一位體麵姑娘,卻是異樣打扮,說叫馮碧霄,與姑娘是好姊妹說可以救他,又說姑娘與我有緣。

我就說那裏有福消受得起?我這人給姑娘做小使,姑娘還怕我。又想碧姑娘是拎過強盜的,必有救的法兒,遂和娘商量。

我娘要想發財,便許了我。因同他來,豈知他把棺材一拍就開,姑娘真正活了。後來他一閃不見了,想真個是仙人了。"佩纕道:"他本來是仙人,但我們的事太奇,你明日或後日一麵去知照園裏,一麵告官,恐防地方上人多事。"金和點頭,到了次日佩纕竟沉睡一天,金和怕他別有意外,不敢離,隻喚母親去請母舅來。又到次日,方到園中給信。給信這人,就是金和的母舅。佩纕睡了一天醒來,身體複原,毫無苦處,竟吃了一碗飯。燈下與金和談起昔日情景,彼此傷感。這便是佩纕重生的緣起。

卻說蘭生不見,匆匆半月,許夫人如何不急,逼著伯琴寄電信到蘇,限三日回來。若再不回,自己要和伯琴同去。伯琴吃緊,與仲蔚、知三商議說:"蓮因會請乩,我們去求他好不好?"知三點頭,同到綺香園。先到幽貞館,說明了才要到花神祠去,隻見秦總管領著鬆風進來說:"爺回來了,請各位快去,我要到莊二老爺店裏,取衣服呢。"仲蔚等大喜,也不再問,起身便走到靜安寺來。一路上車龍馬水,也不暇留心了。

租界到靜安寺,不過六七裏程途,少時便到。門上人接著,開了柵欄,請馬車入內。知三、伯琴等下子車,進內堂見蘭生已換了孝服坐在老太太房裏。明珠、霞裳的眼睛,哭得紅紅的。

許夫人坐在窗口,一麵把巾子拭淚,一麵說起。蘭生也淚眼盈盈,呆著不語。許夫人見了伯琴、仲蔚,也不立起,也不教坐,埋怨不敢誑他。倘蘭生果然死了,我何以對得起祖宗?你們親戚朋友?應該與他分憂,倒反哄我起來。伯琴、仲蔚當時因許夫人兩件失意的事,並在一時,恐他禁不起,這種悲苦,所以行了這計。現在受他教訓,真是怨屈不明,又不好分辨的。正說著,隻聽月佩進來說:"雪貞姑娘來了。"知三、伯琴、仲蔚見了,伯琴因問雪貞從那裏來,到過家裏麼?雪貞道:"沒有,我從蘇州珊寶姊姊那裏吃喜酒,聽得娘舅去世,所以先同蘭生哥趕到這裏來,明天再回來呢。"說著,行李已一件件送進來。

許夫人看見雪貞心中一喜,忽又感動他是個貞女守寡,遂攬在懷,心肝肉的哭起來。知三也都下淚。霞裳把行李替他收拾進去,月佩開發舟力,雪貞的丫頭抱玉,點了行李,令舟子回去。

知三看雪貞滿身縞素,不禦鉛華,插著黃楊木簪,麵容憔悴,不堪比從前換了一個人了。看許夫人隻摟著雪貞哭,無從插嘴。

遂與伯琴、仲蔚丟個眼色,同到錦齋來,蘭生不便跟出去。知三便去叫了鬆風問:"他爺的究竟為何,真個在珊姑娘那裏,又是同雪姑娘來呢!"鬆風道:"他方才告訴太太,我不在那裏,爺須去問風環。"伯琴果真去叫風環來,風環遂把蘭生告訴許夫人的話,述了一遍。又把麗寶夫婦,給許夫人的信取來給三人看了一遍,方才知道。原來蘭生當日見佩纕嘔血死去,心裏一驚,便去尋一個小丫頭,問他為什麼起的。小丫頭說:"他聽了明珠姐姐說你收房的事,他便不自在了。"蘭生情知這件事發覺,無限感傷,心裏想我就避了他們,一個都不要罷,若收二人不收佩纕,總對不起佩纕。這麼一想,覺得萬種悲傷,心裏便糊塗起來。一個人惘惘出門,不知從何處去。忽聞有人呼小官官,不知彼是何人,待下章細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