壺衍醍悲憤道:“今剛遭天懲,又遇六路強賊,莫非天亡我也?”揮了長刀,振臂喊道:“將士們,我以為狼族自居,今遭天災又遇強賊,今日在此,誓與之決戰到底!”壺衍醍單於神情激奮,脖頸和手臂上青筋暴起。眼裏全是決死之光。巫師吉馬見狀,走到壺衍醍單於身邊,滿懷憂慮道:“陛下萬萬不可!”壺衍醍看了巫師吉馬一眼,語含決絕道:“汗王至此,尚可生乎?”
郝宿王刑未央縱馬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大單於,天懲源於人怒,強賊乃是借勢,與大單於本人無幹。”左輔弼骨都侯阿奇馬道:“昔我且醍侯斬殺貳師將軍李廣利,時值六月,天竟大雪,今又如此,且甚於往日,猶如天懲,如之奈何!”郝宿王刑未央截斷話頭,對壺衍醍單於說道:“所謂人怒天懲,強賊惡賊,皆為可解,現在漢軍及烏孫之軍尚未到來,我軍宜速速北撤,待回到單於庭,巫師吉馬自有辦法!”
壺衍醍便道:“如此,即可引軍北撤,奔回單於庭!”
左大都尉都隆齊傳令全軍,向單於庭全速撤退。殘餘大軍回到單於庭,壺衍醍單於驚魂未定,聽從巫師吉馬建議,先在呼蘭草原與竣稷山之間的高丘之上,動用數萬兵士、奴隸和婦女,為漢降將貳師將軍李廣利修建墳墓。
竣稷山上下,鐵器鳴響,軍士們用鐵釺、巨錘從山坡上挖出石頭,再滾拋到山下,一邊的人再抬起來,丁丁當當砌壘起來。到正月,各路王侯齊聚單於庭時,壺衍醍親自帶隊,到李廣利墓前祭拜。巫師吉馬手持桑木手杖,站在石砌陵墓前,身後的士兵們身穿麻衣,上身赤裸,分別端著剛剛宰殺的馬頭、羊頭和牛頭,額頭上用犛牛耳朵蘸了鮮血,點畫成一個形似月亮的圓圈。
吉馬禱告道:“蒼天萬神之本源,百靈之宿地,我族,謹以銘記,未嚐忤逆,而兵馬之災,血光之難,乃是生存所需,本能所致。今我撐犁孤塗大單於親臨,率臣子及奴眾以祭貳師將軍之際,誠心祈求上天,為我消災去難,並佑繁衍昌盛,百世萬代,生生不息。特晉以活牲及處子、處女之血。伏訖尚饗!”
吉馬說完,全身伏地,向著李廣利墳墓跪拜,身後兵士雙膝著地,將牲畜之頭高舉過頂。吉馬起身,從木盤之中蘸了鮮血,塗在桑木手杖上,再伸到李廣利墳墓上,輕輕磕打三下,鮮血迸濺到李廣利墓碑上,像是紅色的星星,乍看起來,給人一種肅穆而詭秘的感覺。
壺衍醍單於與眾臣一直站在旁邊的草地上,神情莊重。等吉馬做完這些,爾後,壺衍醍單於、顓渠閼氏及左右賢王,率先向著正東方向伏跪倒,由壺衍醍單於帶頭大聲道:“我族兮始祖東來,夏桀兮原為君王,子孫兮千年流徙,蒼狼兮西域無疆,萬眾兮生生而長!”
高呼完畢,壺衍醍及眾臣起身,整肅衣冠,再鞠拜三次,方為完畢。
壺衍醍單於及群臣還沒有回到單於庭,剛才還晴朗的天空忽然陰沉了下來,接著又是狂風,大片雪花落下來,像是一顆顆的流星,砸在人的臉上生疼。壺衍醍單於驚問巫師吉馬:“剛剛祭奠了上天及李廣利,怎麼又如此?”吉馬道:“人有冤,天知道。此等情況,應是蒼天為之禮,以慰亡魂!”壺衍醍在護衛的簇擁下,騎著寶馬,飛快向著單於庭方向奔馳而去。
這又是一場空前的雪災,匈奴聯盟死亡近五萬人,牲畜五十多萬頭。二月,烏孫和漢軍又四麵出擊,趁火打劫。壺衍醍單於氣急,竟一病不起,連連咳血,數月,之後,在位十七年,匈奴連遭打擊、與漢室爭奪西域但卻屢屢失敗、並喪失了鄯善、車師、若羌等重要盟友、天災人禍不斷的壺衍醍單於死在了陰山單於庭。
4
壺衍醍單於指定自己的同母胞弟、左賢王呼衍噠為新單於,號虛閭權渠單於(時公元前68年)。遠在西域的先賢撣聽到這一消息,一氣之下,帶著兩萬人馬,向漢室西域都護府騎都尉將軍趙充國投降。虛閭權渠單於將兵三萬,借道樓蘭,直奔車師,在天山南麓,與烏孫激戰。
左大都尉都隆齊兵敗,除其與千餘兵眾逃回之外,其餘軍士,全部葬身於烏孫和先賢撣之手。
當政多年的顓渠閼氏眼角的皺紋像是蛛網。虛閭權渠單於覺得,自己絕不能容忍這樣一個臃腫而蒼老的女人作閼氏。左大都尉都隆齊似乎猜到了虛閭權渠單於心思,將自己女兒古拉米奇送與虛閭權渠單於。
顓渠閼氏備了罕見的葡萄酒和西域幹果,著人去請虛閭權渠單於。虛閭權渠單於無奈,隻好硬著頭皮來到。當晚,顓渠閼氏房間之內,燈光紅紅,顓渠閼氏隻穿了一件薄紗,將碩大並還高挺的乳房以及私處袒露出來。扭著腰身,親為虛閭權渠倒酒,端酒時,顓渠閼氏一個趔趄,趁勢倒在虛閭權渠單於懷裏。
這一夜過了,虛閭權渠單於再也沒有來過顓渠閼氏房間。夜夜空房,對一個處在亢奮期的女人來說,是一種煎熬。這種煎熬,更多的時候,是看不到的毒藥。有一些仇恨是被欲望和本能激發出來的,顓渠閼氏便是如此。而顓渠閼氏的這一切,也沒逃過父親左穀蠡王呼衍狩的眼睛。
公元前67年正月,會盟之時,右賢王屠耆堂來到單於庭。
是夜,顓渠閼氏酒醉的時候,差人將屠耆堂請了來。進門後,屠耆堂便覺得了一種不可遏止的欲望,在體內蓬勃燃燒……對於身體而言,一夜隻是一瞬,顓渠閼氏覺得這似乎遠遠不夠。右賢王屠耆堂想,顓渠雖然年老色衰,然其在單於庭的政治勢力不可小看。自己雖是右賢王,在單於庭,也需要一個耳目。於是,一個為本能,一個為政治利益。兩人互不宣照,一拍即合,自此,在單於庭,屠耆堂與顓渠閼氏日日相攜,夜夜同枕,毫不避人。
漢匈鬥爭形式急轉直下,匈奴對西域基本喪失了控製權。公元前67年,校尉常惠前往西域,與烏孫王和解憂公主聯合,共同擊敗妄圖扭轉西域敗局的匈奴大軍。與此同時,被匈奴控製的車師,在鄭吉強大武力攻擊下轉投西漢。公元前65年,馮奉世推翻葉爾羌王,占據伊犁河上遊綠洲。公元前64年,匈奴再次奪去西漢對車師的控製權。公元前60年,鄭吉再次將車師奪回,另立王者,改名鄯善。
從此,“中國從匈奴手中奪取了對絲綢之路的控製權。匈奴人本該進行一些徒勞的反抗,但由於從公元前60年起他們就被一係列內戰削弱的事實,他們沒有進行抵抗。”(《草原帝國》)
公元前40年,被烏禪幕等人擁立為單於的稽候狦——呼韓邪單於每每想起那場腥風血雨,殘酷殺戮,仍還心有餘悸。
其時,單於庭上下,一片混亂,先是暗濤洶湧,再是各路反叛,紛紛自立和擁立。虛閭權渠單於在位時,顓渠閼氏與左賢王屠耆堂私通,單於庭人盡皆知,但虛閭權渠單於卻對之充耳不聞,無論別人怎麼說,總是無動於衷,就像是一件與己無關的笑話,聽到了也像是一陣風,過了就過了,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匈奴連戰連敗,再加天災人禍,兵馬羸弱,孕婦墮嬻。西域的完全喪失使得匈奴生存領地和戰略空間日益縮小,各王侯之間怨隙和矛盾錯綜複雜。每年三月的蘢城大會,連一半以上的人都聚不全。
不是日逐王借故不來,就是左穀蠡王、右賢王推脫。更甚者,自先賢撣率眾歸漢,西域呼揭王和車犁王等人也都心懷異誌。單於庭內,以顓渠閼氏、右賢王屠耆堂、左大都尉呼衍狩為首的貴族,串通一氣,幹預朝政;以郝宿王刑未央、巫師吉馬、左輔弼骨都侯阿奇馬、右輔弼骨都侯醍醐胥為首大臣們極力維護虛閭權渠的統治地位;以右穀蠡王烏禪幕及虛閭權渠單於兩個兒子稽侯珊、呼屠吾斯為首的先單於子嗣糾結一起,圖謀不軌。
匈奴內部,勢力並存,相互傾軋。先賢撣歸漢,被漢昭帝封為歸德侯,留駐長安。竣稷山左大將軍圖斯也帶著本部人馬,向五原郡漢軍投降。公元前60年,虛閭權渠單於吐血而死。左穀蠡王、顓渠閼氏及其他貴人一合議,先是封鎖消息,在稽侯珊、呼屠吾斯及左賢王且醍目不知情的情況下,以閃電之速,以右賢王屠耆堂為烏維單於第六代孫,攣氏後人的名義,將屠耆堂推上單於位,號握衍胞醍單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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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血雨腥風可能由此肇始,或者說拉開帷幕。握衍胞醍單於聽從顓渠閼氏建議,誅殺先虛閭權渠重臣吉馬、阿奇馬、刑未央等人。旋即又立其胞兄薄胥堂為左賢王,備大統。稍後,以日逐王先賢撣率眾歸漢,致使匈奴自創為借口,下令捕殺先賢撣在單於庭的兩個弟弟。稽侯珊和呼屠吾斯聞訊,稽侯珊當即跑出單於庭,投奔了嶽父烏禪幕;呼屠吾斯急中生智,換了一身奴隸服裝,藏身於北海奴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