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如此,郅支單於並沒有收住自己嗜殺的本性,不斷騷擾和屠戮烏孫、大宛及附近城廓之國,每每獲勝,也每每樹敵。公元前53年冬天,中亞一帶下了一場罕見大雪,遠遠近近,白茫茫一片。郅支單於自知樹敵太多,危險重重,決定在康居城外,依山傍水的地方,開工修建城堡。對於一匹殘酷的狼來說,在血腥殺戮他者的同時,也肯定會更加在意自身的安全。在人數寡少,無城可居的情況下,郅支單於隻能將修建堅固的巢穴作為斯時的當務之急。
左穀蠡王醍醐亞立帶人正在雪地施工,山頭忽然出現一支鐵甲軍隊。不論將軍士兵,人人頭戴十字頭盔,全身金甲,就連馬頭,也用鐵皮包裹。醍醐亞立不敢怠慢,令士兵全副武裝,準備迎敵,一邊著人飛報郅支單於。郅支聞聽,急忙帶了全部人馬,趕到現場,才發現是一支疲勞之軍,不過三千餘眾。
來者並無敵意,頭戴金盔,肩披紅色大氅的將軍示意身邊的一個騎兵放下兵刃,馳到郅支單於軍前,手口並用,烏拉而言。匈奴軍不知他們說些什麼,便用手勢來回比劃。許久,匈奴軍士明白,這是一支被打散了軍隊,來自比康居更遠的國家。
郅支想:自己所部不過萬人,若能將此軍隊收留,必可增強自己的力量。便答應了他們要求。為首將軍興高采烈,帶著軍隊從山頂衝下。郅支吩咐女奴,煮了羊肉,並將從康居勒索而來的清酒給為首的將軍。 飽餐後,郅支令左穀蠡王醍醐亞立派人與之溝通,盡量勸說這些軍士能夠留下來,帶頭的將軍滿口答應。郅支單於笑道:“今我獲此天兵,如虎添翼。”
這支部隊,應當是羅馬軍事統帥克拉蘇遠征安息(今伊朗東北部)其中四萬大軍的一支,即在敘利亞境內大戰後失蹤的第一軍團長所部。這支軍隊的到來,對急需人手的郅支單於來說,可謂天兵神降。在羅馬軍隊指導下,匈奴操練夾門魚鱗陣,並在與烏孫、大宛的戰鬥中,每每決戰決勝。
隨著郅支對外進擊和騷擾規模的不斷擴大,西漢意識到這一強大威脅不根除,西域之城廓之國遲早會淪入郅支之手,待其壯大,定然會反撲,不僅對呼韓邪構成威脅,且有可能再次對西漢形成強大的攻勢。《漢書》載:“西域本屬匈奴,今郅支單於威名遠聞,侵陵烏孫、大宛,常為康居畫計,欲降服之。如得此二國,北擊伊列,西取安息,南排月氏、山離烏弋,數年之間,城郭諸國危矣。且其人剽悍,好戰伐,數取勝,久畜之,必為西域患。”
4
公元前36年,漢西域都護校尉甘延壽、副校尉陳湯為抓住有利時機,矯詔發城廓十五國,與烏孫、大宛等聯軍四萬,分兩路攻伐郅支單於。剛剛修好郅支城,未及好生安備,漢軍卻猶如天降,左穀蠡王且醍亞立來報時,郅支吃了一驚。但又想到:漢軍不善長途作戰,從烏孫到郅支城,隔著蔥嶺, 補給一定困難,與其當麵混戰,不如與其對峙,直到漢軍後勤不支,必然撤回。
郅支單於對醍醐亞立道:“漢軍遠征,日久必然不支,隻需令士兵緊守城門,陳兵城牆,隨時箭擊即可。”醍醐亞立應了是,轉身出門而去。漢與西域諸國到達郅支城外,即可四麵圍困,水泄不通。霎時間,平靜的郅支城外,人馬喧鬧,戰刀明亮,旌旗飄飄。
康居國王骨不太聞報,切齒道:“此惡狼末日來了,我等且登樓看戲。”眾臣一起跟著骨不太哈哈大笑。次日,漢軍討戰。郅支單於令醍醐亞立帶三千人馬,在外城之外的草坡上,以夾門魚鱗陣迎戰漢軍。百人為一組夾門魚鱗陣猶如一塊巨大的鐵板,水泄不通,而且凶猛異常,戰士舉著鐵板,迅速分開,還可以迅速合攏,將敵人圈入鐵板,逐個擊殺。
郅支單於站在高大堅固的城牆上,見夾門魚鱗陣居然有此威力,哈哈大笑,指著遠處督軍作戰的甘延壽及陳湯罵道:“漢賊,千裏驅我,可惡也。今郅支城下,便是爾等葬身之所。”
副校尉陳湯高聲道:“今我領軍至此,便為誅殺你這惡賊。郅支不死,絕不撤軍!”郅支單於聽陳湯這樣說,也高聲道:“我呼屠吾斯生來便為澤鹵大野之人,從來生死不懼,凶險如常,何時屈服,又何時苟且?不像爾等賊人,慣用伎倆詭計,不如禽獸!”郅支單於一邊喝罵,一邊從收兵手中取過弓箭,話音剛落,鳴鏑便離弦而去,破空而去。直奔陳湯咽喉。陳湯正罵得起勁,一聲勁嘯迎麵而來,慌亂閃過。
郅支單於身邊將士見陳湯樣子狼狽,舉著長刀,高喊起來。陳湯惱怒,帶著兵士向郅支城衝來。左穀蠡王醍醐亞立一聲高喊,手中黃旗向左一抖,士兵們迅速分開,步走龍形,迅速擺開陣法。此時,太陽早已升起,白晃晃的陽光照在銀白的盾牌上,反射出一道道刺眼的光,正在奔跑的漢軍兩眼如盲,紛紛停了腳步。
城上弓箭手連續放箭,漢軍紛紛中箭倒地。甘延壽和陳湯見對方陣法殺傷力極強,一時難以想到對策,為避免更多傷亡,隻好下令鳴金收兵。第二天,漢軍隻是原地包圍,沒有叫陣。第三天仍是。郅支單於正在得意之際,探馬來報說:“漢軍出動數千人馬,在山間刈割幹草。”
郅支聞聽,大叫不好。郅支城皆為木質,漢軍以火攻之策,必定得勝,而郅支城及部眾,必定同化灰燼。醍醐亞立道:“不如尋路出逃,他日再圖!”郅支道:“四麵漢軍,何以逃脫?”醍醐亞立道:“夜半城下水道可遁。”
郅支道:“水道可遁,但數千人馬,如何一夜得脫?”醍醐亞立道:“單於及閼氏、王儲等先撤。末將誓與此城共存亡。”郅支單於看著醍醐亞立道:“呼屠吾斯從不投降,亦不懼死,隻是,不能使匈奴滅族。”
醍醐亞立道:“為今之計,該當如何?”郅支單於道:“傳令全城皆兵,閼氏、貴人亦不例外,全部至城牆,張弓射箭,擊殺漢賊!敢有違抗者,斬!”
醍醐亞立正要轉身走出,郅支單於卻把他喊了回來。小聲道:“即刻帶王儲及精幹部眾並婦孺,趁夜泅水逃生。萬不可東歸,尋人跡罕見之地,休養生息,以待來年。”醍醐亞立臉色悲壯,牙齒緊咬,正要說些什麼,郅支單於猛然揮手,轉過身去。
郅支城全民皆兵,單於數十名閼氏及子女也都上城參戰,引弓射箭,揮著長刀,劈戰攻城漢軍。這是陳湯、甘延壽所沒有想到的,也從內心覺得了一種可怕,還有一種說不清的敬畏與悲憫。但戰爭就是摧毀和殺戮甚至滅絕。幾天後,秋意更濃,持續的風,吹得山崗和城垛嗚嗚作聲,似乎提前舉行的哀悼,抑或是一種暗示。夤夜,大火趁著大風,卷進郅支城。熊熊的火焰像是無數張猛獸的血紅舌頭,以磅礴氣勢,吞咽郅支城。
郅支單於呼屠吾斯騎了戰馬,揮著長刀,率先衝出。陳湯布設的弓箭手早已在大火一側等候多時,見郅支單於率眾衝出,立刻萬箭齊發。郅支單於揮動長刀,左磕右擋,擊落迎麵飛來的箭矢,朝著漢軍奔馳。漢軍見郅支猶如猛獸,勢不可擋,紛紛後退。
左穀蠡王醍醐亞立帶著郅支單於閼氏、居次和幼子,從大火背後,郅支城西的水道之中,悄悄潛伏而出,這裏是漢軍防守的薄弱之地,醍醐亞立帶著閼氏,頭頂飄木,在河道緩慢移動。
郅支殺到陣中,砍殺上百漢軍,左臂中了一箭,大吼一聲,用牙飛快拔出。一個漢軍軍侯趁郅支單於不備,從背後,一刀砍下郅支單於頭顱,在地上翻滾了好遠,停住時,眼睛還眨動了幾下,少頃,眼珠慢慢向上,看著星鬥嘹亮的天空慢慢停止不動。
甘延壽與陳湯班師回到西域都護府,上書漢元帝,請求將郅支單於頭顱懸掛於城牆之上,以宣示:“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威懾諸夷,安定西域。將郅支城改為寧城府。三年後,漢元帝授甘延壽義戰侯之爵位,陳湯為關內侯。郅支戰敗被殺的消息傳到呼韓邪單於耳中,呼韓邪單於稽候狦先是嗬嗬大笑,然後又閉了嘴巴,麵容古怪,許久默然無語。
5
關於昭君王嬙種種傳聞,呼韓邪單於在長安的間諜,已經打探得很清楚了。但這並不是最重要的,所謂的漢匈結親,賜公主與匈奴,不過一個形式而已。這種形式及其全部意義,對漢室,對匈奴,都是心照不宣。但對呼韓邪這一支匈奴而言,與漢和解顯然利大於弊。匈奴自軍臣單於以來,與漢連年戰爭,都以失敗告終,唯一的勝利大致是且醍侯單於在位時,匈奴殲滅趙破奴二萬大軍、誅殺李廣利六萬大軍及生擒李陵。
而現在的匈奴,單於爭立使得本來就已羸弱不堪,矛盾重重的匈奴受到空前創傷,這種消耗似乎比戰爭更為強大和殘酷。每每想到這裏,呼韓邪單於就覺得了一種宿命般的悲哀。而與漢和解,看起來是一個絕對明智的選擇,但卻使得數萬將士血流成河。
呼韓邪單於也想:如果先祖夏王桀和淳維在天有靈,對自己率部複歸中原之舉,會做如何之想呢?
公元前33年,漢朝下嫁與呼韓邪單於的假公主、漢宮女王嬙一行至狼山(今呼和浩特與包頭之間),呼韓邪單於率眾迎接。呼韓邪見到的昭君,當然是前所未有的美麗,僅一雙丹鳳眼,就足夠長著細長小眼睛匈奴們神魂顛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