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交替時代,當時各派政治力量爭奪最高統治權的鬥爭十分殘酷激烈,尤其是司馬氏集團獨攬軍政大權,演出了一幕幕任意廢立皇帝、擅殺功臣宿將的醜劇。
魏嘉平元年(公元249年)正月,利用曹爽及其黨羽陪同小皇帝曹芳拜謁高平陵之機,司馬懿假傳太後旨意,關閉四麵城門,占據武器庫,派兵封鎖了曹爽等人回京的要道。並使用狡詐的手段,騙取了曹爽的信任,最終將曹爽兄弟以及黨羽何晏、鄧揚、丁謐、畢軌、李勝、桓範等人處以死刑,從而掌握了曹魏政權。
嘉平六年(公元254年),司馬懿之子司馬師又殺了張皇後及其父光祿大夫張緝,廢魏帝曹芳,立高貴鄉公曹髦為帝。甘露五年(公元260年),曹髦不甘坐待滅亡,率僮仆數百人向司馬昭發動進攻,結果失敗被殺。司馬昭立曹奐為帝,改元景元,完全操縱了軍政大權,取而代之之心昭然若揭,因此有一句古語稱:“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
司馬氏在行動上爾虞我詐,欺上淩下,做出了種種違背禮教和儒學的事情。但在表麵上,為了爭取士大夫的支持,又極力推崇孔子、提倡禮教,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出身家傳儒學的嵇康,此時在嚴酷的政治鬥爭現實麵前,逐漸看清了儒教的虛偽本質,以及一批利祿之徒把儒學作為自己晉身敲門磚的卑劣行徑。
嵇康是魏晉名士,他的思想在當時享有盛名,但最後卻慘死在封建禮教的屠刀下。
才高名著,隱逸竹林
嵇康,字叔夜,生於魏文帝黃初四年(公元223年),譙郡銍縣(今安徽宿縣)人。
嵇家本姓奚,先世因與人結怨,便遷至上虞,後又移居到譙國銍縣。嵇康出身庶族,父親嵇昭,字子遠,在魏時曾督運軍糧,以後又升任治書侍禦史,但在嵇康出生後不久就去世了。嵇康有位哥哥叫嵇喜,很有才幹。大臣馮陵知其有才、英俊,便極力薦舉他,於是嵇喜在仕途上一帆風順,官至物州刺史,太仆宗正。
嵇康雖然不幸早孤,但他並未因此而受到太大的影響。他是“家世儒學,少有雋才,曠邁不群,高亮任信,不修名譽”。嵇康風度、才學俱佳,身高七尺八寸,雄偉魁梧,龍章鳳姿,天質自然,與常人在一起,宛若鶴立雞群,加上他文思敏捷,見解獨到,才華橫溢,因此受到許多青年學子、文人的傾慕及一些門閥士族的青睞,但他並未走上仕途。
太子曹睿十分愛好文學。有一次,他讀到一本集子《遊山九吟》,大為欣賞,便問左右是否知道其作者嵇康是誰。當時嵇康還不是十分有名,因此曹睿的左右都不知道。太子便吩咐左右十天之內,找到嵇康,並讓他來見太子。嵇康未出大名,但他的哥哥嵇喜在朝中做官,再說洛陽姓嵇的並不多。於是太子手下的人便去向嵇喜打聽,沒想到一問便知道了。
嵇康知道太子要見他,十分高興。與太子談論後,太子看他風姿清秀,飽讀詩書,心中十分高興,便提出封嵇康為官。兩天後,曹睿派人來通知嵇康,封他為潯陽長。
嵇康任潯陽長不久,便升任中散大夫。同時他又娶妻,其妻是曹植、曹丕的異母兄弟穆王曹林之女,這樣嵇康雖不是因娶王室之女而升官,但娶了王室之女,也確實提高了他的地位。可是,由於他身處亂世,不但誌向和抱負未能實現,相反卻卷入到政治鬥爭的漩渦之中。
嵇康生活在魏晉交替之際,出於激憤,他終於走上了鄙棄禮俗,反叛儒教的道路。
嵇康大膽提出了“越名教而任自然”的主張,並寫文章對“名教之士”進行辛辣的諷刺和批判,揭露了那些“禮法之士”之所以廢寢忘食啃儒家經典,是為了追名逐利。嵇康還把批判的鋒芒直指六經。認為六經抑製了人的本性,禮教違背了人倫常情,並公然提出“不學未必為長夜,六經未必為太陽”的觀點。同時,他又與儒學創始人孔子“鄭聲淫”的觀點大唱反調,認為“鄭聲”是一種極優美的音樂,本身沒有什麼毛病。一些國君欣賞了“鄭聲”而荒其政,完全是自己不能克製,沉醉於其中造成的,不是“鄭聲”本身的過錯。他還寫了《管蔡論》一文,為被周公、孔子定為大逆不道的管叔、蔡叔翻案,為毋立儉等反叛辯解。
嵇康在對虛偽禮教和傳統觀念進行了猛烈抨擊的同時,也感到自己已站到了司馬氏集團的對立麵。他一再感歎:“鳥盡良弓藏,謀極身心危,吉凶雖在己,世路多嶮峨,但他生性剛強,不肯向世俗低頭,不願與“禮學之士”同流合汙,於是便選擇了一條逃避現實、遁世隱居的生活道路。山陽(今河南焦作市附近)便是他主要的隱居之地,他在這裏生活了二十餘年。
當時在山陽隱居的還有阮籍、山濤、王戎、向秀、劉伶、阮鹹等七人。他們七人常作竹林之遊,被稱為“竹林七賢”。這七個人都有一些驚世駭俗、放浪形骸的奇異舉止,或則不拘禮法,不願入仕,或則談玄說道,嗜酒如命,或則脫衣裸形,與豕共飲,獨嵇康較為嚴肅,所以名氣更大。
“竹林七賢”共同的特點是醉飲加服藥,嵇康也不例外,他的嗜酒在七賢中也是有名的。離竹林不遠處有家“黃公酒壚”,是嵇康一夥經常聚飲、談玄的去處。嵇康飲酒不太注重酒量大小,主要是看酒友是否意趣相投。一旦談話投機,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山野村夫,往往舉杯相邀,以至大醉數日。如若一句話不合適,即便是平日的好朋友,也不願滴酒沾唇,往往鬧得不歡而散。如七賢中的王戎,素以吝嗇著名,他廣收八方田園,積錢無數,又每天執牙籌,晝夜計算。這些行動頗為竹林人瞧不起。
相傳,王戎的侄子結婚,王戎送了一件單衣做賀禮。可是婚禮過後不久,他又借口從侄子那裏討回了那件單衣。他家植有幾株品種極為優良的李子樹,所結李子肉厚味美。每到收獲季節,王戎自己舍不得吃,也舍不得饋贈親友分享,而拿到集市上出賣。他還擔心別人以其核做種子,從而搶走了他的生意,於是想出了一個奇特的辦法:每次出賣時,讓家人逐個把李子核上鑽個眼,使之不能再生芽。並且親自逐個檢查,確定的確不能當種子後,才準予放出家門。正因為如此,嵇康對他很看不慣,所以每次聚飲都不邀請他。
一次,嵇康又約友人去黃公酒壚飲酒,可一開席,王戎就趕來了,還特意帶來了一塊豬頭肉。在座諸人見到他,酒興大減,嵇康氣憤地對他說:“你這俗物來此,不是存心敗人酒興嗎?”王戎聽了這話非但不生氣,還開玩笑說:“你這是抬舉我,我有多大本事,能敗得了你們的酒興?”一句話說得嵇康興致濃濃,忙邀王戎就座,並親自為他把盞,眾人暢飲一番,盡興而歸。
嵇康也是服藥的專家。當時名士們喜歡服一種叫“五麵散”的藥麵,它是由石鍾乳等五種礦物原料精煉配製而成的。當時人們以服這種“五麵散”為時尚,認為能使人“神明開朗”,延年益壽。嵇康對此深信不疑,為了采藥,他經常深入深山老林,往往一去就是幾個月,衣服被樹枝劃得破爛不堪,蓬頭垢麵,他全然不顧。在服藥方麵,他受當時兩位世外高人的影響很大。
一位叫王烈,字長休,河北邯鄲人,自言年已200餘歲,博學廣識。王烈曾請嵇康前往參觀他隱居地方的煉丹房,並將煉成的“石髓”分了一半給嵇康吃。“這石髓其色也潔白,其味也甘甜,食之暢美不可言”。嵇康舍不得吃完,想帶回一點去讓眾賢見識見識,誰知還未走到家,這“石髓”就風化成了石頭,令嵇康後悔不已。後來在抱犢山中,王烈發現一個石洞,在裏麵找到一卷白絹書,上麵寫的字,王烈一個也不認識。他照著白絹書上的字樣描摹了幾個,帶回去讓嵇康辨認。嵇康接過字樣,順口就念了出來。王烈趕忙帶著嵇康去找那石洞,可怎麼也找不到了。嵇康因為沒有看到白絹書卷,非常遺憾。
另一位叫孫登,字公和,當地人稱他為“蘇門先生”,隱居在汲郡北山的懸岩萬仞處。孫登不穿常人穿的衣服,夏天編草為裳,冬天長發蔽體。終日采石煉丹,不問人間世事。他精通《易經》,隨身帶一弦琴,談吐玄妙。據說他彈一弦琴而五聲和,神明異常。嵇康慕名而從遊三年,但孫登自始至終不說一句話。嵇康要下山時問他:“先生,弟子跟隨你已三年之久了,獲益甚多。如今我們就要分手了,難道您還是一句話也不說嗎?”孫登這才輕啟金口,對嵇康說:“火點著後會出現光亮,人生下來後就有才智,但關鍵在於把這些才智發揮出來。光亮要持久保持,必須不斷加柴火;才能要發揮出來。必須有識才者從中保薦。現在你雖然才智廣博,但見識太短,缺乏保身之道,因此總難為世所用。”沒想到,孫登對嵇康的這番話,日後果然應驗。嵇康沒有聽從高師的話,沒有及早隱居避禍,終於落得身陷囹圄、血濺法場的結局。
盡管嵇康高蹈遁世,口稱虛無,行為狂放,但實際上他是一個熱情奔放的人。由於不得意,他扭曲了自己的自然形態,因而他的內心不可避免充滿著矛盾和鬥爭。人世還是出世,激憤還是超脫,兩種截然不同的處世態度,像火一樣煎熬著他。一次,他漫步在茂密的竹林中,偶然間發現一株被巨石壓彎了的翠竹,雖然身體虯曲著,但枝葉仍頑強地向上伸展著。他觸景生情,癡癡地呆望了好一會,或許他想到了自己坎坷的一生與此竹有什麼相似之處,於是他不由自主地走向前去搬動壓在翠竹上的石塊,可是他的力量實在是太小了,巨石紋絲不動。他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聲。嵇康是個詩人,感情激越,要他“心遊太玄”,閉口不語,簡直比登天還難。他不能不說,不能不寫,在他隱居山陽期間,仍寫了許多批判禮教和現實的文章和詩詞。
他的品性決定了他對於自己看不慣的人,往往橫眉冷對,所以得罪了不少人。他是有名的鐵匠,雖然家貧,可當別人請他鍛打農具之類的鐵器時,他總是欣然應命,而且從不收取分文報酬。如果客戶帶有雞、酒一類的禮物,他就會高興地收下,就鐵匠爐上烹煮成美味,與同人歡欣暢飲,倒也十分自在。可是對於權貴,他卻表現出漠然待之的態度。當時司馬氏政權的顯要人物鍾會,十分傾慕嵇康的才華。
一次,鍾會帶著大批人馬,穿著華麗的衣服,攜帶重禮,前來拜訪他。這一天,嵇康正和向秀在樹蔭下鍛造農具。對於鍾會的到來,嵇康裝作沒看見,隻顧“揚錘不輟,旁若無人”,根本不予理睬,把鍾會晾在太陽下足有半天時間,弄得鍾會很是尷尬,隻好悻悻而去。等到鍾會上馬時,嵇康才放下手中活計,抬起頭來對他說:“先生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言語中充滿了譏諷和高傲。鍾會的自尊心受到了打擊,他有生以來從未遭受過如此奚落,便回敬道:“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說完後,怒氣衝衝而去。心中暗暗地說:“非報此辱,誓不為人”。從此,鍾會恨透了稽康,時刻尋機報複。
“七不堪” 言 招致禍端
這一時期,司馬氏也正一步步蠶食著曹魏政權。為了最終實現其目標,不惜用高官厚祿,招攬名士,搜羅人才。“竹林七賢”名冠四海,更成了司馬氏爭取的對象。他首先收買了山濤,將其提升為大將軍從事郎中,並視其為心腹,對其幾乎言聽計從。在任用山濤為大將軍從事郎中時,司馬昭曾問他讓誰接任吏部侍郎合適,山濤在朝中已久,對於司馬昭之心,路人也知,他自然不會不知。於是他便推薦中散大夫嵇康,嵇康是曹家的女婿,魏晉名士,在文人特別是太學生中有很高的威望,如果把他拉過來,司馬氏的影響肯定倍增。
但是當山濤將司馬昭的意思向嵇康轉達後,嵇康卻拒絕了。而且還給山濤寫了一封長達1500餘字的《與山巨源絕交書》,痛斥這位昔日的至交。在這封信中,嵇康用玩世不恭的筆調,表達了他對官場的“七不堪”。一是喜歡睡懶覺,而做官必須天天按時進衙理事,把人卡得死死的,我不堪;二是興之所至,可以撫琴高歌,獨往獨來,而做官吏要被吏卒們守著,不得亂動亂說,我不堪;三是個人身上有虱子跳蚤,免不了經常搔癢,而做官必須終日身裹華服正襟危坐,見了長官還得低三下四,叩頭作揖,我不堪;四是我素來討厭寫冗長的公文,但做官必須處理人間訴訟,案幾上必然文牘成山,不辦理於心不忍,勉強去辦,生性又做不到,我不堪;五是本人生性不喜歡吊喪,但時下重禮教,做了官也不能免俗,我不堪;六是平生討厭俗人,而官場上都是一些俗不可耐的小人,與這些人打交道,我不堪;七是我個人極怕麻煩,做了官日理萬機,俗物纏身,我不堪。最令人不能容忍的是,我這個人不時地非議湯武,譏諷周公、孔子,加之嫉惡如仇,好發議論,更不會為情所容。世上事不可勉強,你愛做官就去做好了,為什麼還像莊子說的那樣,拿死耗子肉去喂鳳鸞這樣的珍禽呢?
很明顯,這封絕交信表麵是他同山濤斷絕關係,而實際上卻是表明他不肯在司馬昭手下做官的心跡。嵇康曾說過:“大夥兒都說湯、武用兵的功勞多麼大,周公輔佐幼年的周武王多麼好,堯舜禪讓是多麼崇高,孔子的言論多麼有理,可在我看來都是虛偽的。”當時司馬昭正在喋喋不休地標榜自己武功多麼高強,輔助魏帝多麼忠心,還積極醞釀禪讓。嵇康這些話,不正是毫不留情地打在司馬昭的臉上嗎?
一紙絕交書,徹底打破了司馬昭對他的幻想,不再在他身上打拉攏、利用的主意,而是整日尋找時機,借以除掉此人。隻是嵇康的名聲實在太大了,小不忍則亂大謀。因此司馬昭按捺殺機,伺機而動。
小人構陷,雅音永絕
此時,發生了一起呂安事件,終於讓司馬昭找到了捕殺嵇康的借口。
呂安是冀州刺史呂昭的小兒子,他還有一位兄長,名叫呂巽。兄弟二人個性完全不同。兄長呂巽一心想做官,追求權勢,金錢。弟弟呂安則不同,他不喜歡做官,而要遊遍天下,結識一些才氣橫溢的文人墨客,同讀好文章,同作好賦。但兩人有一樣是相同的,就是十分用功讀書。
長大後,呂巽被任命為相國掾。很受大將軍司馬昭的器重。呂安則在各地遊曆,結交一些有學問的人,他得知了竹林七賢後,大為傾倒,因此時常去百家岩與嵇康等人談詩論賦。有一次,他為了文章中的幾句話,不辭迢迢長途,前去與嵇康討論,後來幹脆帶著妻子搬到洛陽,以便與嵇康來往。
不料搬到洛陽後,卻發生了大事。呂巽傾慕弟媳的美貌,在酒中下藥,奸汙了弟媳徐氏,使徐氏羞憤上吊而死。呂安不堪忍受,上告官府,控告兄長的罪行,沒想到呂巽反控,指責呂安誹謗。呂安被捕入獄,由司隸校尉鍾會審理。呂安被告誹謗的案子未了,呂巽又告一狀,指責呂安在母死之時,未能盡孝。這時,司馬昭打著以孝治天下的旗子,指使鍾會將呂安發配到邊疆去。
呂安在流放途中,寫信向嵇康說明了事件的原委,嵇康得知真情後,極力為之辯解,並請示皇上詳查,這引起了司馬昭的不快,認為嵇康眼裏隻有17歲的皇上曹奐,沒有他。同時又由於呂安的信中有影射司馬昭的地方,於是司馬昭便以不忠不孝的罪名將呂安下獄,嵇康出因此牽連被抓。嵇康被捕的消息不脛而走,全國震動。數千太學生赴闕請求釋放嵇康,並要拜他為師。無數豪傑還自願要求隨嵇康入獄,一時間搞得司馬昭焦頭爛額,不知所措,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就在司馬昭壓力重重,舉棋不定之時,鍾會為報宿怨,跳了出來,力勸司馬昭殺害嵇康。說嵇康“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輕時傲世,不為物用,無蓋於今,有敗於俗”。又說嵇康是條臥龍,決不能讓他飛起來,否則貽害無窮。並以薑尚誅華士、孔子誅少正卯為證,說明“今不誅康,無以清潔王道”。為了加重嵇康的罪孽,鍾會還故意編造謠言,胡說嵇康助毋丘儉謀反。在鍾會的慫恿、誣告下,司馬昭最後堅定了殺嵇康的決心,下達了處斬嵇康的旨意。
景元三年(公元262年)十月,呂安、嵇康被降旨斬首。在洛陽建春門外東石橋南麵的牛馬市上,年僅39歲的嵇康被押上了斷頭台。嵇康神色不變,呂安也同樣不把死當回事,他兩眼充血,心中不平。嵇康看到哥哥嵇喜也來到刑場,便問道:“你帶來琴沒有?”嵇喜連忙派人去取琴。嵇康手撫琴弦,說道:“袁孝尼要從我學廣陵散,我沒有教他。我現在隻要彈一遍,從此以後,廣陵散絕矣!”
他的手指飛快地在琴弦上徘徊往複,或按或抑,琴聲忽而輕盈飄搖,留連扶疏,忽而慷慨激昂,風駭雲亂。這是一首歌頌聶政刺韓王英勇精神的樂曲,相傳是嵇康遊洛水時,得異人所授,該曲音律高雅,時人稱為“雅音”。
“午時三刻到”!隨著一聲撕裂心肺的叫喊,一個滿臉橫肉的劊子手,舉起屠刀,惡狠狠地向嵇康砍去。刑場上的太學生們見狀,有的捶胸頓足,有的狂奔呼號,有的仰天長歎,他們為失去良師而悲痛欲絕,為一代名士被冤殺而呐喊叫屈,但這一切都無濟於事,嵇康終於被殘暴地殺害了。
嵇康可以說是死於封建禮教的屠刀之下的。自漢武帝接受董仲舒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後,儒學成為封建統治的正統思想。“三綱五常”,忠孝仁義成為當時唯一的政治道德標準和行為準則。嵇康視儒家禮儀為糞土,不僅對它進行無情鞭韃,而且行為上肆意褻瀆冒犯,這必然為社會人倫所不容。
嵇康生活的時代,也正是司馬氏集團篡奪曹魏政權的時期。曹魏宗室幾乎被殺戮殆盡,嵇康是曹氏的姻親,本在被殺之列。可嵇康是一朝名士,非等閑之輩,崇拜、追隨者如雲,殺之必引起反對。因此,司馬氏起初盡力爭取。而嵇康偏偏桀驁不順,對司馬氏采取了鄙視和不合作的態度,構成了對司馬氏的巨大威脅,成為司馬氏篡權道路上的“攔路虎”,這樣司馬氏對他當然就非殺不可了。
重臣聲威震,被逼含恨殺
――孤獨信之冤
北魏正光五年(公元524年)初,沃野鎮(今內蒙古烏梁索海之北)戍鎮民不堪壓迫揭竿而起,拉開了魏末各族人民大起義的序幕。義軍很快攻下沃野,遣將攻圍懷朔(今內蒙古固原縣西北)、武川二鎮。當時升任懷朔統軍的武川豪強賀拔度拔與同鎮豪強宇文肱合謀,糾合“鄉中豪勇”,拉起一支宗鄉武裝抗擊義軍,襲殺了義軍大將衛可孤。這支武川豪強武裝中的頭麵人物之一獨孤信,因在襲殺衛可孤的戰鬥中十分賣力而受到重視。聲名初震的獨孤信究竟是何來曆呢?
獨孤信(公元502~557年)是北魏的一個名將,善騎射,多奇謀,所至皆有政聲,為百姓所喜。他先後在北魏、西魏、北周為官,都卓有政績。北周時他為宇文護所逼,含恨自殺。
出身低下,亂世拜將
獨孤信原名如願,後因政績突出,“信著遐邇”,西魏執政宇文泰“賜名為信”,遂名獨孤信。
他於北魏宣武帝景明三年(公元502年)出生在武川鎮(今內蒙古武川西南),祖籍雖可說在雲中,但真正追溯起來,獨孤氏的根尚遠在浩瀚的大漠之北。
十六國和北朝時期,許多久遷內地高度漢化的北族大姓,特別是那些在中原地區建立過割據政權的王族,往往諱言其少數民族血統,甚至不惜杜撰世係改換姓氏,將自己的先祖與華夏名門聯係起來,使後人莫知其所出。獨孤信原來是匈奴後代,而且還是南單於嫡裔。
獨孤信的青少年時代是在武川鎮度過的。父親獨孤庫者是擁有部眾的領民酋長,性格豪放,注重節義,深得北鎮人敬服。母親費連氏亦為魏初內入七十五姓之一,也算貴族出身。獨孤信長得一表人才,風度不凡。至於他從小能騎善射,武藝高強,則為北鎮地區尚武之風薰陶使然。他這個部落地位低下,久戍邊朔,使他沉淪於社會下層,同時也使他了解一般人民的疾苦和願望。這對於他以後的發跡有相當作用。
北魏正光五年(公元524年),義軍將領衛可孤的犧牲使義軍一度受到挫折,但這時“六鎮並反”,東西敕勒俱起,當地豪強自然回天無力,懷朔、武川不久即被義軍攻下,賀拔度拔戰死,這支武川豪強武裝集團亦作鳥獸散,其中一部分,包括獨孤信及宇文肱兩家,則和大量饑民一起流徙定州(今河北定縣),居住在中山城內。不久,鮮於修禮率六鎮饑民在定州起義,激起定州駐軍和本籍豪紳對北鎮流民的忌恨,遂一概加以殺戮。獨孤信無以藏身,隻好投奔起義軍中,後為葛榮部下。當時獨孤信正是英俊少年,又特別注重儀表,服裝打扮總是別出心裁,與眾不同,因而以風流倜儻著稱,軍中號為“獨孤郎”。
葛榮被爾朱榮鎮壓以後,獨孤信被爾朱榮提升為別將。孝莊帝武泰二年(公元529年),在從征義軍餘部韓樓時,他以單槍匹馬出陣挑戰,臨陣俘獲韓樓的幹將袁肆周。後受命鎮守戰略要地滏口(今河北磁縣西北石鼓山),以先鋒從破元顥,深得爾朱榮信重,累功拜安南將軍,賜爵爰德縣侯。
爾朱榮被殺以後,他相繼出任魏荊州新野鎮將帶新野郡守(今河南新野)、荊州防城大都督帶南鄉郡守(今河南鄧縣西北)。獨孤信知道怎樣恩撫和威壓普通百姓,因而境內安定,頗有治聲。高歡擁立的孝武帝上台之初,為了擺脫傀儡地位,先命所親賀拔嶽擁眾關西,又命嶽兄賀拔勝出鎮荊州。賀拔兄弟是獨孤信的武川老鄉,魏末曾一同起兵,故賀拔勝一到荊州,馬上提升獨孤信為大都督,不久升至武衛將軍,這已是位居從三品的高級將領了。
自正光末獨孤信參與武川鄉豪起兵以來,數易其主。頻繁的戰亂鍛煉和顯示了他的軍事才幹。風度翩翩的獨孤郎隨著人到中年,已從一個北鎮破落貴族子弟成長為北鎮武裝集團中的一員大將。
南征北討,戰功卓著
北魏統一北部中國後,政治日漸腐敗,大權漸為權臣高歡把持,在位的孝武帝雖有至尊之號,手中並無實權。高歡施反間計,唆使關西將領侯莫陳悅殺害了賀拔嶽。消息傳出,賀拔勝即令獨孤信星夜入關,去接受他亡弟的部眾。與此同時,高歡也派遣部將侯景入關,孝武帝則遣宗室元毗為大使,慰勞嶽軍,企圖將這支部隊帶回洛陽。賀拔嶽舊部為各方勢力垂涎,乃因這支部隊是賀拔嶽當年鎮壓關隴起義時率入關內的,主要由鮮卑化北鎮人組成,具有很強的戰鬥力。但各方代表都來遲了一步,賀拔嶽舊將趙貴、寇洛已擁戴宇文泰代統其眾,後得到孝武帝的扶植和認可。
宇文泰、寇洛、趙貴與已故的賀拔嶽都是武川鎮人,與獨孤信是老鄉,從小生活在一起,相處很好。獨孤信奉賀拔勝之命來到關中後,頗受宇文泰禮遇,並派他到洛陽向孝武帝報告情況。因在雍州(今陝西西安)見到孝武帝大使元毗,遂中途返回荊州賀拔勝處,接著被孝武帝征召入朝,倍受信重。這時孝武帝與高歡之間的矛盾逐漸公開化,雙方正在緊張部署準備作最後攤牌。孝武帝畢竟不是高歡的對手,他見大勢已去,遂率輕騎入關,投奔宇文泰。當時事起倉猝,隨從百官將士亡散過半,獨孤信聞訊後即以單騎追隨,直到洛陽西北才趕上。獨孤信的父母妻子均在高歡轄地,但孝武帝在他心中畢竟是本朝君主。宇文泰是他同鄉,“少相友善”,所率部眾也多是武川鄉裏,因此他從自己的政治前途出發,毅然決然西入關中。對於他的隻身前來,孝武帝真是感慨係之,連聲說:“疾風知勁草,世亂識忠臣,可真不是假話啊!”當即賜禦馬一匹,進爵浮陽郡公,食邑一千戶。
孝武帝來到關中不足半年便被毒死,原因是他不甘為傀儡。宇文泰另立元寶炬,是為西魏文帝;高歡在孝武西奔不久則另立元善見,是為東魏靜帝。從此,北魏分為東魏和西魏,分別為宇文泰和高歡所控製。獨孤信毅然西奔,效命宇文泰,成為武川係集團中的核心人物之一。
孝武入關以後,賀拔勝率部西去,荊州被東魏大將侯景乘虛攻下。由於高歡已屯重兵扼守潼關,賀拔勝西去不得,返回荊州時遭侯景迎擊,兵敗後南奔梁朝。荊州失守後,宇文泰立即任命獨孤信為都督三荊諸軍事、東南道行台、荊州刺史,率軍前往收複。獨孤信曾在荊州多年,很得民心。他的軍隊剛出武關,淅陽郡蠻酋樊五能即率眾攻破郡城,牽製了東魏的兵力。東魏另遣弘農太守田八能阻擊獨孤信,又遣都督張齊民率步騎包抄。
獨孤信所率兵卒不滿千人,既眾寡懸殊,又首尾受敵,情況很是不妙。他冷靜地告知部下,如果回軍攻張齊民,田八能以為本軍敗退,必轉守為攻,前後夾擊,則局麵不可收拾,不如集中兵力先進擊田八能。獨孤信不愧名將,田八能、張齊民果然相繼被擊潰。獨孤信遂乘勝南攻穰城,東魏守將辛纂勒兵出戰,但獨孤信先不接戰,卻在陣前喊話,招諭他當年的屬民。辛纂軍一時鬥誌渙散,紛紛後退,獨孤信縱兵追擊,先鋒楊忠趁城門未及關上率眾突入城內,斬殺辛纂,傳首長安,三荊遂定。當時東、西魏主力對峙於潼關一線,獨孤信以寡敵眾,收複荊州,有力聲援了主戰場,他被提升為車騎大將軍。但東魏不甘心荊州的得而複失,半年以後,突然遣猛將高昂、侯景率大軍來攻,一時兵臨城下,屬郡皆陷。獨孤信懸軍孤城,破在旦夕,且後援不接,撤無歸路,隻好效尤賀拔勝,率部下楊忠等奔往南梁。
作為武川係集團的核心人物,獨孤信流寓梁朝乃屬權宜之計。建康(今南京市)城雖然繁盛富庶,終非久留之地,他幾次上書梁武帝請求北還。西魏左光祿大夫趙剛也曾數次使梁,磋商有關獨孤信等北歸事宜。梁武帝大同三年(公元537年),亦即西魏文帝大統三年初秋,終於允許獨孤信一行北還。獨孤信父母妻子尚在山東,梁武帝問他是回西魏還是到父母之邦的東魏,他回答說“事君不二”,絕不敢因私背公。梁武帝沒想到被他視為夷狄的北族人尚如此注重禮法,不禁為之動容,故禮送甚厚。
獨孤信回到長安,自以敗軍之餘,虧損國戚,上書謝罪。宇文泰以此事付諸尚書省公議。尚書王玄等認為,獨孤信喪師敗績,理當“國刑無舍”,但他先有斬辛纂定三荊之功,“實合嘉賞”。後雖“旋即淪沒”,盡棄前功,但孤軍獨守,後援未接,權宜奔梁,實亦有情可原。最後處分結果下來,獨孤信非但沒受貶黜,還遷轉驃騎大將軍,加侍中、開府、尋拜領軍。
同年八月,獨孤信與李弼等十二將跟隨宇文泰東出潼關,攻下弘農,接著在沙苑(在今陝西大荔南)大敗高歡十萬之眾,獨孤信以副從之功改封河內郡公,增封戶二千。不久,他被任命為大都督,率步騎二萬與馮翊王元季海進攻洛陽。承沙苑新敗,東魏守軍聞風敗退,獨孤信幾乎未遇頑強抵抗就占領了金墉城(在今河南洛陽市東北)。
獨孤信進據洛陽後十分注意籠絡、利用伊洛一帶的地方豪強武裝。洛陽趙肅曾率宗人為獨孤信作向導,後又“監督糧儲,軍用不匱”,被宇文泰譽為“洛陽主人”。滎陽鄭偉“糾合州裏”在陳留起兵,歸附西魏。當地土豪陳忻、韓雄、魏玄等亦曾各率“義徒”加入獨孤信麾下。一時東魏潁、豫、襄、廣、陳留諸地相繼歸附西魏。獨孤信還大量起用本地人士,這些人後來均為宇文泰所重用。柳慶、裴寬也在此時因獨孤信推薦入關。兩魏分立時期,伊洛地處兵爭要衝,當地豪強的向背對該地的爭奪作用至大。獨孤信駐鎮洛陽期間著意吸收土豪武裝,起用本地人士,為以後西魏有效籠絡地方豪強提供了成功的範例。
大統四年七月,東魏侯景、高昂率大軍圍攻洛陽,高歡親提精騎繼進。獨孤信固守金墉城,“隨方拒守,旬有餘日”,洛陽內外“官寺民居”幾乎化為焦土。宇文泰與魏文帝本來要到洛陽去祭掃園陵,聽到洛陽告急,遂率大軍救援。侯景夜解金墉之圍,稍稍北退,其陣南接邙山,北據河橋(今河南孟縣西南),馬步兼用,逶迤二十餘裏。次日清晨,宇文泰率輕騎趕到,旋即合戰。西魏軍先敗後勝,重創東魏軍。獨孤信、李遠居右、趙貴、怡峰居左,合戰時“氛霧四塞,莫能相知”。後來左、右軍不利敗退,後軍見勢掉頭後撤,一時兵敗如山倒,宇文泰也隻好燒營西還。率大軍趕到的高歡攻下洛陽金墉城後,搗毀城防東歸。
大統六年,侯景攻荊州,獨孤信出武關迎擊,侯景敗退後又以大使撫慰三荊。稍後,獨孤信受任為隴右十一州大都督、秦州刺史。隴右為西魏後方,也是宇文泰發跡之所,但當地民族關係複雜,地方豪強勢力盤根錯節,向來官方政令不行,民事訴訟難決。獨孤信上任以後精心治理,“示以禮教,勸以耕桑,數年之中,公私富貴,流民願附者數萬家。”這使他獲得宇文泰賜名為“信”的殊榮。他優雅的風度也有助於提高他在當地的威望。傳說有一次打獵歸來,因時已薄暮,獨孤信馳馬入城,所戴帽子為風稍稍吹斜,顯得別有風采,觀者無不傾慕。次日早晨,全上邦城(秦州治所,今甘肅天水市)有帽子的皆側戴其帽,以為時髦。
獨孤信坐鎮隴右前後近十年,其間曾多次率部出征,屢建功勳,官爵累加。大統七年,岷州(今甘肅岷縣)刺史梁仙定反,獨孤信率軍討滅,加授太子太保。大統九年,邙山之戰,西魏失利後撤,東魏騎兵乘勝追擊,獨孤信和於謹“收散卒自後擊之,諸軍因此得全。”大統十二年,又率軍征討反叛的涼州刺史宇文仲和,智破武威城,生擒仲和,俘其民六千戶送於長安。大統十三年,東魏大將侯景來降,西魏主力東進策應。時柔然南侵高平(今寧夏固原)等地,獨孤信奉命移鎮河陽(今甘肅靜寧西南)以作防備。大統十六年九月,宇文泰因東魏高洋建元稱帝,親統大軍東討,無功而返,獨孤信亦率隴右數萬人從行,這是獨孤信戎馬生涯中的最後一次遠征。
“請終禮製” 含冤自殺
獨孤信自追隨宇文泰以後,幾乎參與了西魏所有重大的軍事行動,可以說有事必出,無役不從。定三荊,守金墉,破岷州,平武威,或懸師遠征,或獨擋一麵,每每以寡敵眾,以奇製勝。他出鎮隴右,治績斐然,“既為百姓所懷,聲震鄰國。”
對於以宇文泰為核心的西魏政權,獨孤信堪稱竭誠盡忠,在忠孝難以兩全的情況下不惜捐家為國。當然宇文泰對他總是委以重任,論功行賞不吝官爵。獨孤信於大統十四年進位柱國大將軍,是西魏府兵初立時的軍團司令,“當時榮盛,莫與為比”,延至隋唐間猶推為門閥之冠。八柱國中,除宇文泰在大統三年由文帝最先授任,其次便是李弼、獨孤信,於大統十四年授任,餘如趙貴、於謹等,皆在大統十五年授予。
獨孤信進位柱國同時,又錄前後功勳增加封爵,聽其回授諸子,一時五子並封,一公二侯二伯,累計加封四千戶。又追贈其父母,榮極一時。大統十六年遷尚書令,魏恭帝三年(公元556年)拜大司馬。北周受禪,閔帝登基,他遷太保、大宗伯,進封衛國公,邑萬戶。獨孤信不枉跟隨宇文泰出生入死大半輩子,也算混得“績著元勳,位居上袞”,集榮華富貴於一身。非但福蔭諸子,連九泉之下的父母也享盡哀榮。但令舊史家扼腕歎息的是,這位一代名將缺乏保身之術,“竟以凶終”。這事雖然發生在宇文泰死後的第二年,準確地說是宇文泰死後五個月,但早在數年之前就已顯示出不祥之兆,獨孤信自己也不是絕無察覺。
在西魏八柱國中,備位充數的魏宗室元欣姑置不論,其餘各位與宇文泰年資相當,地位相當,同為武川係集團核心層。當年賀拔嶽死後,宇文泰能代嶽統眾,即有賴於這一批人的擁戴。在這個核心層中,獨孤信位次居前,資格最老,才能最全麵,有“奇謀大略”,又有過人膽勇,而且風度弘雅,長於綏撫。出征入鎮均有建樹,威望震於鄰國。
宇文泰雖以推誠待人善於團結核心層著稱,但對獨孤信也不免心存戒備。魏收稱,獨孤信“據隴右不從”,梁武帝是否相信勿論,但在宇文泰、獨孤信之間還是起到了一定的離間作用。在西魏大軍東進援接來降的侯景時,宇文泰命令獨孤信移鎮河陽,防備柔然,同時任命自己的侄子宇文導代為秦州刺史、隴右大都督,接著又親自視察隴右。河陽就在秦州境內,此前獨孤信常率隴右之師遠征,未嚐使人替代。獨孤信是聰明人,他從移鎮河陽另任隴右長官的人事變動中已覺察出異常,加之又出現魏收一事,遂主動提出“在隴右歲久,啟求還朝”,以為自解。正好這時從東魏方麵得知母親亡故的消息,便“發喪行服”,上書宇文泰“請終禮製”,也就是自動辭職,因為按照禮製,他既居喪則應該卸官。
宇文泰不愧是“能駕馭英豪”的高手,他雖然巧妙地解了獨孤信的隴右職,卻於明年連續地給他升官晉爵,同封五子,既不許他離鎮河陽,也不許他離職服喪,以示無隙。在巡察隴右時,還專程到河陽給他吊喪,追贈其父母。然而此後獨孤信雖官爵屢加,榮秩益重,卻自大統十六年以後不再統兵臨陣。獨孤信閑居高位而已。
但嫌隙還在進一步加深和公開化。恭帝三年四月,宇文泰召聚公卿,討論建立嫡嗣問題。當時西魏王朝雖然名存,實際上早已是宇文氏的天下,宇文泰有生之年似乎不想篡魏自立,但禪代之事終究是個時間問題,所以確定他的嫡嗣也就等於確定明天的皇帝,這當然是西魏政治生活中朝野關注的一件大事。宇文泰的正配夫人是魏孝武帝妹妹馮翊公主,已生有一個兒子即略陽公覺,按理宇文覺就是當然的嫡子。雖說另有一個庶長子宇文毓,按照嫡長製原則這也不應該構成問題。問題是宇文毓業已娶妻,所娶不是別人,乃是大司馬獨孤信的長女。
鑒於獨孤信在武川係集團的地位,性格剛果的宇文泰在立嫡的問題上久拖不決,以至於有必要專門召開這樣一個公卿大會。看來他在大會前已作過精心部署。會議一開始,宇文泰就麵作難色地提出問題:“我本想立嫡子覺為後嗣,又怕大司馬獨孤公有疑慮,真不知如何是好?”麵對這樣一個要麼得罪最高執政要麼得罪元老重臣的兩難選擇,在座百官全都默不作聲,麵麵相覷。這時十二大將軍之一的李遠霍地站起,聲色俱厲地說:“立子以嫡不以長,這是禮經明義,宇文公您實在不應該有什麼懷疑。假若因為獨孤信的緣故,那麼請先將他處斬!”邊說邊拔出佩劍,向獨孤信走來。
局麵出乎意料的發展幾乎使全場驚呆,大家莫知所措,隻見宇文泰出麵攔住李遠,勸阻說:“有話好講,什麼事一定要弄到這樣一個地步呢?”獨孤信也連忙陳說自己對此事毫無意見,李遠方才斂劍入座。於是大家都表示讚同李遠的提議,實際上也就是宇文泰的意見,因為在座公卿誰都知道宇文泰與李遠、李賢兄弟非同一般的親密關係,這從宇文泰的第五子齊王憲,第四子亦即爾後的北周武帝邕,均曾托養於李賢家達六年之久,第十一子代王達則送給李遠作兒子,即可見一斑。這顯然是一出先有預謀的雙簧戲。散會出來,李遠連忙向獨孤信揖拜致歉,說隻因事關重大,才不得已有剛才的冒犯行為。獨孤信卻也姿態極高,語含雙關地回答說,“今天多虧有您老兄啊,才將這樣一件大事決定下來。”獨孤信口裏雖如是說,胸中卻憂憤交加。
此事發生後不久,也就是這一年的秋末,宇文泰北巡途中染疾,自知病篤,以諸子年幼,急召侄子宇文護托以後事。十月,宇文泰卒雲陽宮。宇文護接權以後即奉宇文覺代魏稱周天王,自己以大司馬輔政。宇文護雖受顧命輔政,但名位素卑,與宇文泰行輩相若的元老重臣多怏怏不服,其中尤以柱國趙貴為甚。他是當年推立宇文泰代統賀拔嶽部的首倡者,身為佐命元勳,在北周開國後竟被排斥在權力核心之外,這使他大為光火。趙貴知道獨孤信早就遭到冷遇排斥,於是去找他密謀,準備幹掉宇文護。獨孤信卻覺得時機不成熟,而且這樣做對國家不利,就製止住了他。不料此事為人告發,趙貴一家當即被誅,其他同謀亦滿門抄斬,唯獨孤信“名望素重”,雖加以勸阻,但未告發,故先免官爵。一個月後,宇文護以皇帝宇文覺的名義將獨孤信“賜死”。雖然這次賜的是“死”,不是以前的美名官爵,卻也是一種政治待遇,因為“逼令自盡於家”,還是比刑諸市朝來得體麵。一代名將、北周開國元勳獨孤信就這樣含恨自殺了。從根本上來說,獨孤信被“賜死”是功高震主的結果,他本人又沒有自保之術,這種下場就難以避免了。
朝廷的結案雖說是罪止一身,不像趙貴那樣闔門殺盡,但心狠手毒的宇文護能恪守諾言麼?獨孤信一定沒有想到,在他身後竟然獲得蟬聯周、隋、唐三朝帝戚的空前哀榮。
獨孤信先後娶過三位妻子,至少育有七男七女,其中有三位千金後來成為皇後,另有一個外孫女是北周的末代皇後。
大女兒嫁給宇文泰的庶長子宇文毓。公元557年,也就是獨孤信死後的這一年的九月,皇帝宇文覺企圖“當家作主”,被執政的宇文護廢殺,宇文毓遂被推上了帝座,是為周明帝。明年正月,他的妻子獨孤氏被冊為皇後,但這位年輕的皇後一百餘天後就突然駕崩,是死於疾病還是死於非命,今已不得而知,後人猜測,很可能是被毒死的,因為她對執政的宇文護有著殺父之仇,宇文護肯定對她不放心。她的皇帝丈夫也在兩年以後被宇文護“潛加鴆毒”。這從一個側麵反映出,她這位皇後被毒死的可能性比較大。
獨孤信的第七個女兒嫁給楊忠的兒子楊堅。楊忠為西魏十二大將軍之一,曾是獨孤信的老部下,楊堅則是開建隋朝的隋文帝。這位隋文帝的皇後就比她的大姐姐周明帝皇後幸運得多。她與隋文帝夫妻關係極好,貴為帝王的隋文帝自然嬪妃成群,但倆人相約“誓無異生之子”,竟然如約實行。她“雅好讀書,識達古今”,隋文帝對她的意見言聽計從,宮中號為“二聖”。其長女為周宣帝皇後,次男即隋煬帝楊廣。她有力地維護了獨孤家族在周、隋兩朝的地位,而且隋文帝登基以後還專門為她的父母、祖父母重新追諡官號,旨在為其父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