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承宗說完了這番話,積壓已久的內心,有些輕鬆起來,他拱手對著吳三桂道:"小兄弟,袁督師之身家性命,國家之希望,寄予你一身,今夜的話,你不可再對第二個人說起,到了京師,你也絕不能提起我的名字。你肩負重擔,惟盼你能此行順利,他日報效國家,不負我今晚之托。風寒露重,一路小心,今晚就此別過。我孫承宗先行謝過了。"
七
北京紫禁城內,武英殿。
武英殿位於紫禁城內皇極殿、中級殿、建級殿三大殿以西,是外朝中的一個偏殿,與文華殿相對稱,兩殿額名似是文華談文、武英論武,而實際並非如此。最初是以武英殿作為齋戒之所,但更多的時間是在這裏從事宮廷之間的文化活動。
武英殿應該是一個熱鬧的地方,但此時卻是一片空曠,靜得連掉在地上的一根針都能聽得見。曹化淳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如同進來了一隻貓,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一個身影背對著他,站在案前寫字。這人穿黑色棉衣,棉布質地非常普通,因為用力,肩膀不停地聳動著。
曹化淳恭敬地拱手站在此人身後,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那人寫著寫著,突然說道:"你來了?怎麼不說話啊?"
盡管他背對著自己,曹化淳仍然滿臉帶笑,輕聲輕語地說道:"奴才怕擾了主子的雅興啊。"
"我的雅興不是你說擾就能擾了的,擾我雅興的人大有人在,但不是你。算了,朕不寫了。"
十八歲的崇禎皇帝朱由檢將筆扔下,回過身來,英俊、瘦削的臉上滿是汗水,曹化淳殷勤地探上一步,遞過一張手帕。
崇禎用手帕擦了擦手,將它扔在地上,曹化淳急忙蹲下,沒等它落地,就迅速地將它抄起來塞進袖子裏。
崇禎道:"用髒了的廢物,你那麼在乎幹什麼?"
"主子的東西,奴才都想收藏,對主子沒有用了,奴才還當成寶呢。"曹化淳一改在詔獄的囂張嘴臉,諂媚地說。
崇禎"哼"了一聲,看了曹化淳一眼,道:"你也快五十歲的人了,怎麼也不懂得保養自己,什麼天氣了,還穿著單衣?"
"多謝主子掛念。主子您不也是穿著粗布的衣裳嗎?"曹化淳道,"主子您貴為九五之尊,還這麼簡樸,奴才哪敢造次,已經是萬萬的自愧不如了。"
"哼,國家窮得都揭不開鍋了!朕哪還敢穿什麼綾羅綢緞,上馬金,下馬銀,那都是沒有心肝的大臣們幹的事!"崇禎鄙夷地說,在躺椅上坐了下來。曹化淳快步上前,從小太監手中拿過一個靠墊,墊在了崇禎的腰間,道:"天涼了,主子還不搬到正宮裏去啊?"
"搬到宮裏幹什麼,朕在那裏睡不好覺。人太多了,朕的心亂啊。"崇禎老氣橫秋地說。
"主子就是憂國憂民,奴才真不知說什麼才好啊。"
"既然不知說什麼好,那就不要說了。"崇禎道,"曹化淳,朕倒是有些事想和你說,朕昨天做了個夢,想不想聽朕說說?"
曹化淳蹲下來替崇禎捶腿,道:"主子請講。"
"朕夢見了九千歲魏忠賢。"
"啊?"曹化淳一驚,手上的動作放鬆了。
"朕夢見魏忠賢在威脅朕,但是朕不怕他,朕殺了他。"崇禎的臉上突然現出殺氣。
曹化淳謹慎地說:"大奸大惡之人,主子豈能容他。"
崇禎冷笑:"可是我聽人家說,現在宮裏又出了魏忠賢?"
曹化淳心跳加劇,但臉上的神色反而鎮定下來了,道:"請主子明示,奴才一定追查。"
"曹公公,"崇禎探過頭來,望著曹化淳陰沉地說,"我聽說你在背後也被人叫做九千歲?"
曹化淳大驚失色,很誇張地倒退了幾步,跪了下來叩頭如搗蒜:"主子,奴才到底做錯了什麼?又是哪一幫爛嘴的在背後嚼舌頭,請主子明察,請主子明察!"
崇禎道:"奏折就在桌上,我剛才還在批示,你去看一看吧。"
曹化淳連續叩頭:"主子要殺奴才,奴才甘願受罰。在主子麵前,奴才不敢去看奏折。"
崇禎站起來,走到公案前,拿起桌上的奏折,道:"你不看,我就念給你聽,你想聽嗎?"
"主子不必念了,一切憑主子發落,主子說我有罪我就有罪。"曹化淳叩頭說道,聲音都有些哽咽了。
崇禎一笑:"你有沒有罪,朕可沒有工夫查的。但說你是魏忠賢,朕還是不信的。魏忠賢掌權的時候,皇帝根本就看不見奏折,一切他說了算,有罵他的,更是看不見了,現在朕看見有人罵你的奏折,你沒壓著,這恰好說明,你不是魏忠賢。這太監雖然大都讓人討厭,但也不全是壞的,有壞人,也有好人。"
曹化淳看著崇禎的後背,表麵上惶恐不堪,但心裏卻有了陰陰的笑意。其實他心裏早就知道這份奏折的內容,也知道是誰上的,之所以還讓崇禎看見,當然也就是為了這個目的。現在,一切如他所料,崇禎不但沒有怪罪,反而對他更相信了。
崇禎將奏折撕掉,恨恨地道:"你說得也對,國家現在危難之際,這幫人隻會嚼舌頭,今天你整我,明天我奏你,真是人厭之,天厭之。"
曹化淳道:"主子息怒,不必和他們庸人一般見識。"
崇禎道:"你起來吧。朕問你,袁蠻子那邊怎麼樣?他還在罵朕嗎?"
曹化淳道:"他不敢。"
崇禎道:"我聽說你不讓錦衣衛給他上刑,這很好。袁蠻子人雖討厭,但對國家還是有功的。古人說,刑不上大夫,這道理也是對的。對了,孫承宗走了三天了吧,祖大壽那邊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