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道:"今日複社與昔日東林一樣,自命清流,總以為武死戰文死諫,就可扭轉形勢,卻不知聖意難測之道理。一封證據就能扳倒內閣次輔,想得太簡單了。三桂,你與這些人保持君子之交即可,萬不可糾纏其中,為他們得罪魏藻德尚可應付,要是得罪了曹化淳,那就大禍臨頭了。"
吳三桂道:"是。隻不知那曹化淳與複社的關係――"
"沒有想象的那麼對立。曹化淳在朝中的真正的對手不是複社,而是內閣的魏藻德和兵部的楊嗣昌,因為不想樹敵太多,所以他對複社,一直網開一麵。曹化淳這個人不是魏忠賢,他雖大權獨攬,但並非完全是非不分,總還給著這些朝中清流幾分麵子,特別是他前一陣子力勸皇上除掉溫體仁與周延儒之後,複社上下對他也很認同。但你若與複社太近,他也必然不喜,要知道曆來清流與內侍總是死敵,你可不要無端樹敵。"
吳三桂把洪承疇的話記在心裏,拱手道:"多謝恩師指點。"馬上將話題一轉,道:"恩師,今日皇上對你委以重任,我終於也有機會,與恩師共事了。"
洪承疇麵上的神色卻並不樂觀,他搖搖頭道:"不是那麼簡單,遼東這個死穴,今日終於輪到我來點了。"
"恩師,八大總兵手下個個都是精兵強將,加起來有幾十萬之多,從來沒有人能一舉將他們全部收於旗下,皇上這麼做,對恩師這一次確實是太過信任了。"
洪承疇道:"我倒沒敢這麼想,八大總兵中,除你一人是我的門生外,其他人都是擁兵自重的主,未必能全買我的賬。再說,皇太極可不是李自成和張獻忠,想和他動腦子,沒那麼容易,此外,為師現在最擔心的還有兩件事。"
吳三桂不解:"噢?恩師現在已經是遼東統帥了,還有何擔心的?"
"為師擔心的是陝西那邊,李自成他們這些人並不是你們想象的頭腦簡單的草寇,他們非常狡猾,又人多勢眾,不能掉以輕心,依我之見,現在最應該的是調孫傳庭出來坐鎮陝西,他和流寇作戰多年,最有經驗,而且威懾力也最強,但皇上是絕對不肯的。還有一件事讓我擔心,就是那個姓陳的書生,他今日的速勝言論,荒誕不經,但皇上似乎對此還支持。為師擔心,此人不久就會執掌兵部大權,到時為師一個不慎,就是袁督師的下場。"
吳三桂不以為然地說道:"怎麼會啊?皇上對恩師和對袁督師的看法,可是不一樣的。"
洪承疇搖搖頭:"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皇上最早對袁督師,也是言聽計從的。不說這些了,事在人為,咱們盡力吧。三桂,今日你一躍成為寧遠總兵,也是可喜可賀的事,不知你現在又有什麼想法來相助為師?"
吳三桂的腦海中電掣風馳,突然間想起了父親昨晚的話:
"洪督師雖然有經世安邦之才,但他和袁督師、孫大人他們一樣,隻是一個文官,手頭是沒有真正忠於他的軍隊的。你和他們不同,你是行伍出身,從小就在軍營長大,咱們土生土長,軍隊就是賴以生存的法寶,也是咱吳家在朝中不倒的籌碼。洪督師是你恩師,他過去後,除了你以外我想他也倚仗不了別人。這是一個多好的機會!我們正好要借此機會發展自己的實力。"
吳三桂更不猶豫,直截了當地說:"遼東軍隊的作戰能力遠遜於清軍,我想借一段時間,多招兵馬,勤於練兵,以備決戰之用。"
洪承疇道:"你的想法和我一樣,老實說,皇上將八大總兵交於我的手裏,這個決定乍一聽來,十分令人鼓舞,不過,我細想一下,其實八大總兵中可用來作戰的精銳部隊,不過大同總兵王樸、密雲總兵唐通、薊州總兵白廣恩三人罷了,你我現在就去山海關,招兵買馬,屯兵練習。還記得為師送你的《練兵實錄》吧,那就是一本練兵的書,這次為師要囑托你在山海關給為師練一支真正能夠作戰的軍隊,為師要給這支軍隊起個名字,叫洪軍。"說到這裏,豪氣頓起,將手一揮道,"為師當年跟隨楊鶴巡撫時,曾以三百人破流寇四千人,從此創下了極大的名聲,十幾年來,為師的軍隊在陝西令流寇望風而逃,就被叫做洪軍。這次為師要在山海關再建一支洪軍,相信也不會比袁家軍更差。"
吳三桂連連點頭。洪承疇又說道:"隻是,這次如果忙於練兵,就不能順道去高陽了。"
吳三桂不解地道:"我們去高陽做什麼?"
洪承疇道:"高陽是孫承宗大人的家啊。孫大人自離職後一直在家裏賦閑,但聽說他人老心不老,組織了一幫鄉民成立了民團,準備有一天再上戰場,為國效力呢。我本來想這次取道去看看他,但是現在改變主意了,咱師徒二人馬上就去山海關。練一支能征善戰的洪軍之後,再給孫大人報喜。"
老謀深算的洪承疇陷入了對未來充滿幻想的美好憧憬裏,當然,此時的他萬萬也不會想到,吳三桂確實將會幫他練一支能征善戰的軍隊,隻不過,這支軍隊不是他的"洪軍",而是吳氏父子的"吳軍"。
十六
崇禎命令退朝,曹化淳等大臣們走光了,才最後一個人回到內宮,洪九等人已經等他多時了。
曹化淳也不理他們,徑直走到太師椅前坐下,白胖的臉上盡是虛汗,洪九急忙走過來,殷勤地遞過一塊白毛巾。
曹化淳將毛巾放在臉上,敷了一會兒,然後起來擦了幾下,臉上氣色好了一些,將手巾遞過來,洪九上前接住。曹化淳道:"和你說了多少回了,這些小事,下人做就行。你也是錦衣衛提刑千戶,別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洪九道:"給公公做事,是我的福分。什麼身份不身份的,哪敢用這個說事?"
曹化淳搖頭道:"聽你這話和我分明也有些生分的意思。在內宮之中,我比你大,但沒人的時候,你總還是我師弟。"說到這裏,臉上突然浮現了一層久難見到的溫情,"還記得我們當年在青城山學藝的事吧,咱們學成武藝下山,也本想報效國家,博個封妻蔭子的功名。可惜世道淪落,人心不古,咱兩人投軍沒兩年,因為揭露了上司虛報軍餉之事,功名不但沒能博取,還遭人陷害,險些身入大獄,結果呢,我逃出來一氣之下進宮做了太監,你就落草為了寇。"
洪九拱手道:"屬下怎敢忘記。當時若非公公機警,洪九早就在軍中被人滅了口。今天若不是公公提攜,洪九也可能早已經死在官軍的刀槍之下了。"
"你這個說得倒也沒錯,"曹化淳感慨地道,"世道險惡,從入宮第一天起,咱家就知道,一個人活得要變通,不能太直了,要是缺少警醒機變之心,就一天也活不了,所以進了宮這幾十年,咱家也是天天違著良心,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這才千年媳婦熬成了婆。也虧了我在這裏了,要不是我一力提拔,以你的身手和本領,沒準兒也加入了李自成、張獻忠這些流寇的陣營,成了一名反賊了。那咱們就成了永遠的敵人了,人之命運,其實隻在一念之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