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屠龍(2)(3 / 3)

與吳襄的這次談話堅定了崇禎勤王的信心。當天下午,李邦華、吳夢麟等閣臣上來奏折,要崇禎這幾日迅速辦好太子赴南京監國之事。崇禎對讓太子去南京避禍之說,心內不喜,於是不予理睬,當天即起草勤王令,號召各地明將以吳三桂為首率兵入衛京師。為此,又下詔書,封吳三桂為平西伯,左良玉為南寧伯,唐通為定西伯,黃德功為靖南伯,升劉澤清職一級,加劉良佐等將領署一級,給沒有實權的督撫馬士英以實職,凡手中有兵的將領全部加官晉職,而這裏麵,以吳三桂的地位最重,實力最強。

吳襄針對崇禎走的這步棋走對了。崇禎十七年,吳三桂登上了他在明朝帶兵以來地位的頂端。

接下來就是兵餉問題。吳襄提出的一百萬兩兵餉如何籌集,成了崇禎首要麵對的問題。兵餉籌集商議之前,崇禎密召貼身太監王承恩,要他調查內廷到底還有多少錢,王承恩查出還有三千五百萬兩左右,崇禎密令,按住不動,掌管好內廷鑰匙,然後開始向百官募捐助銀。明朝曆史上最後一次募捐活動開始揭開序幕,規定以三萬兩為上等,最少不得低於二百兩。各省官員錢數還不一樣,省級以上官員浙江人六千兩,陝西人五千兩,山東人兩千兩,依次遞減。但是這個活動響應的人寥寥,僅魏藻德捐出五百兩,其他的人更少。內閣首輔陳演勉強捐出二百兩。

崇禎進行最後一次人事調整,撤去陳演內閣首輔之職,由魏藻德頂上。但是也無濟於事。崇禎又對準內廷,周皇後之父周奎、田貴妃之父田弘遇首當其衝,在貼身太監王承恩勸說下,各自捐出一萬兩,崇禎不幹,周奎求助於周皇後,周皇後又從宮中擠出五千兩。田弘遇又捐出了五千兩。曹化淳、王之心、王承恩等大太監為做表率作用,各自捐出五萬兩。

一個月的時間,百官、勳戚、太監合捐出近二十萬兩銀子,離吳襄所要的一百萬兩還差之甚多。但崇禎仍不讓動內廷的財物。而李自成的大順軍是不等人的,在寧武關,大順軍遇到了最後一個強敵周遇吉,周遇吉不敵,向京裏請求救援。崇禎卻並不盡信,在捐銀一月沒有結果的情況下,他對群臣已經極端不信任和厭惡,於是,在曹化淳的勸說下,開始派太監監軍。高起潛、杜勳、楊茂林、王夢弼等大太監全部派往各重鎮監軍,隻留下曹化淳、王承恩、王之心三個大太監留在京師。這些太監久居於深宮,既沒有任何軍事經驗也沒有對形勢的了解,他們派往各鎮,淩駕於各軍事統帥之上。兵部尚書張縉彥提出意見,認為用太監監軍頗傷大將士氣,且分權而治,不利於軍隊集中指揮,崇禎不聽。

太監監軍之後與各鎮總兵在管理、用權上多有矛盾,最後導致激化。唐通受封為定西伯後,即率八千兵馬回師勤王,作為第一路勤王的總兵官,他遇上的迎接的人卻是太監杜之秩,和區區四十兩賞銀,這點錢根本不夠士兵一頓飯費,而杜之秩又處處為難,唐通忍無可忍,提出要去居庸關抗敵。而另一名勤王軍隊劉澤清聞知此事後,幹脆就按兵不動了,任憑崇禎如何下令,也不再前行。左良玉等人也紛紛效仿,各路勤王軍隊,處於停滯狀態。

三月八日,大順軍攻入宣府,巡撫朱之馮準備頑抗到底,但沒想到卻被士兵阻止,無人尊令,朱之馮氣得自己親自點燃大炮,但胳膊被眾人拉住,動彈不得,朱之馮一氣之下拔刀自刎。監軍太監杜勳見勢不妙,再堅持下去恐怕自己也好不了多少,於是開門帶頭投降。各地守軍本無鬥誌,監軍太監聽說杜勳投降後不但未被殺還隨軍前往,都動了心思,明朝軍心渙散,已無收拾的餘地。

三月十五日,李自成軍隊抵達居庸關,與唐通遭遇。隻象征性地打了一仗後,唐通即刻投降,成為鬆錦戰線八大總兵中第一個投降之人。

唐通的投降迅速引起連鎖反應。李自成大軍所到之處,各鎮守兵一擊即潰,紛紛投降。李自成一直痛恨這些官兵,以前所至之處,往往以屠城方式泄憤,但這一年來他聽從李岩建議,對投降者不殺不辱,仍官複原職,誰的兵還由誰帶,前提是得和俺老李一起上戰場,於是一路滾雪球般,隊伍越來越壯大了。

三月十六日,李自成軍隊進入昌平,此地距北京城不過數百裏之遙,昌平總兵李守榮自殺,李自成攻下昌平,連毀十二座皇陵,再從沙河挺進,當天晚上,火光衝天,殺聲陣陣,北京城內已經聽得見了。

崇禎每日召見大臣商議對策。但以內閣首輔魏藻德為首,群臣竟然以沉默對待。事實上,北京城內也不太平,李岩與了空興風作浪,在北京發動幾起民變,意在擾亂京城陣腳。各種宣傳語錄不斷貼出,令人心大亂。李岩命人將唐通等人投降後未被殺辱反被重用之事在京城裏大肆宣揚,群臣開始動了心思,尋思著自己就算投降,不過改朝換代而已,或可保命,但若負隅頑抗,那才真是死路一條。於是在崇禎追問下,都不說話,以保其身。崇禎大怒,大罵兵部尚書張縉彥"負國無狀",並當即將他撤職,張縉彥不悲反喜,跪地謝恩而去。

崇禎夙夜興歎,有時悲從中來,忍不住放聲大哭,脾氣也日漸暴躁,有些微小錯,就把人往死裏治,到得最後,周皇後也不敢多接近他。

崇禎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李自成的軍隊卻勢如破竹,迅速攻下昌平。崇禎發出八百裏急遞,命吳三桂火速棄城,回師勤王。三月十八日,吳三桂率寧遠幾十萬軍馬棄城直奔山海關。這一舉動也引起了遼東方麵大清政權的注意。

崇禎十六年八月二十六日,在皇太極辭世不到二十天的時間,皇太極與莊妃生的第九個兒子、剛滿六歲的福臨即位,年號順治,崇禎十七年正月初一,就在北京城內陰風怒號的日子裏,大清政權迎來了順治元年。

同一年,李自成在陝西西安稱帝,年號永昌,這一年,被稱為大順永昌元年。

同一年,與李自成合作多年,最後又反目成仇、分道揚鑣的張獻忠在成都建立大西政權,年號大順。

北京、西安、沈陽、成都,四個政權同時出現,而真正有資格逐鹿中原的是建立在西安、北京、沈陽的三個政權,三個人,即崇禎,順治,李自成。

這一年,幾個政權無一例外地都想到了順字,但這一年,其實不太順。

對此,駐守在寧遠的吳三桂深有體會。

與幾位前輩相比,吳三桂是幸運的。為了養兵休息,皇太極停止了對寧遠的攻擊,采取了一輪又一輪的懷柔政策,自祖大壽起,洪承疇、範文程甚至皇太極都親自寫過數封勸降信,在鬆錦防線已經被摧毀的情況下,寧遠居然安然無恙。

但吳三桂心裏卻知道,這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片刻寧靜罷了。清廷停止進擊,並不是害怕它,而是在積蓄實力,未來歲月裏,還有更大的衝擊。

皇太極突然暴斃,這一消息大清國幾番隱瞞後,終於傳了出來,在北京得知這一消息的崇禎大喜,命吳三桂趁此機會出兵,一舉擊之。吳三桂表麵奉旨,但其實按兵不動,他與清軍交戰多年,當然知道,眼前這點事情其實並非真的損壞了對方的元氣。果然,用不了一個月,清廷大局穩定,攝政的正是與自己多次交手的多爾袞,他也不禁慶幸,幸虧沒有貿然出兵,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朝廷的聖諭不斷傳來,先是升官,然後是發餉,最後是勤王之令,要他撤出寧遠,大軍回師山海關,班師回朝,保衛京師。

吳三桂知道,北京已經非常危急,崇禎肯定是挺不住了,這才下了這麼一個近於同歸於盡的命令。但是撤出寧遠,同樣也是危險重重,因為清朝內部政權已經穩定,假以時日,大軍一定會再次壓境,寧遠若失,隻有山海關一座關城,明室江山,幾乎沒有翻身的可能。

進,是死,守,也是死,吳三桂發現,自己站在一個雙輸的位置上。

但對他來講,班師回北京,卻另有一層興奮的心情在裏麵。因為在北京,還有一個摯愛的陳圓圓在那裏等著自己。

在寧遠城內,無數個夙夜難眠的夜晚,他都會把珍藏著的陳圓圓的那枚玉簪拿出來,輕輕撫摩,似乎握著的就是陳圓圓的纖纖玉手。兩人自從北京團聚以來,隻在一起生活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吳三桂就奔赴前線,一晃已經分別一年多了,這段時間裏,陳圓圓就寄居在北京的老家裏,等著他回來。記得自己曾經承諾過,一定要給她一個名分,這個承諾一直沒有兌現,這次回到北京,也是該兌現這個承諾的時候了。

吳三桂坐在床前,夜已漸深,殊無睡意,想起陳圓圓的柔情萬種,又想起未來如此的險惡,百感交集。

明天一早,大軍即將撤出寧遠,前往山海關,這一次帶走的是將近五萬的軍馬,關寧鐵騎全部撤回。這五萬人,自己培養了將近十年,如今,還沒來得及用他們打一次硬仗,就要全撤出了。

門外有人叩門,吳三桂道:"誰人?"外麵有人喊道:"弟弟是我,我是三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