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內防衛全部交給了內監,除襄城伯李國楨外,即使負責分守各城門的卿寺、科道各官,連登城的權力都沒有。這天中午,太陽高照,大家正在吃午飯,突然聽得城外有探子敲打城門,喊道:"遠處塵土衝天,似乎有大敵來了!"內監派偵騎出去偵測,不一會兒,這些騎兵回來,道:"隻有少數散兵遊勇,沒有大敵。"內監命令大家繼續吃飯,少安毋躁。大家剛剛吃上,突然隻聽得地麵一陣顫動,接著轟隆隆的聲音自遠至近傳來,隻片刻工夫,就聲震城野,守城內監向下一看,隻嚇得魂飛魄散,卻見遠處黃沙滾滾,一騎騎人馬向這邊挺進,也不知有多少人。原來先前的偵測騎兵怕與大順軍遭遇,隻出城數裏,草草一看,就趕快回來了,這麼一來,反而給李自成的大順軍以進攻的機會。內監見勢大亂,匆忙中調動三大營兵士守城,說時遲那時快,大順軍已經殺到眼前,喊聲震天,炮聲轟鳴,箭矢如雨。這些內監平時養在深宮,哪有作戰的經驗,隻一味地命令三大營出城迎戰。大順軍兵分三股,攻打平則門、彰義門、西直門,出城迎戰的三大營兵士一擊即潰,降的降,亡的亡,沒用一個時辰,就全軍覆沒了。
襄城伯李國楨登城督戰,命令守城士兵出城迎戰,但是無人聽命,喚哪一營都沒有人動。李國楨大怒,命人鞭打士兵,結果這一打不要緊,幾營士兵全都倒在地上,呻吟連連,都說自己已經身受重傷,不能作戰了。李國楨接連打斷了幾條鞭子,竟然還是沒有一營人出去,李國楨無奈,縱馬直奔武英殿去見皇上。
此時早朝剛畢,但皇上憂慮未去,大家也沒有散去。李國楨衝到午門就被內臣擋住,守門的太監說道:"聖上正在論事,外臣不可入內!"李國楨大怒,手拿馬鞭指著太監罵道:"國事都到了什麼危急的時刻,你們這些死奴才還敢擋駕!"縱馬直衝,太監嚇得急忙躲閃,李國楨衝進午門,直奔武英殿。
武英殿內,崇禎、魏藻德、範景文、馬士奇、倪文煥等閣臣和王承恩、王之心、曹化淳等人正在一籌莫展,外麵有人報李國楨闖來有急事,崇禎命馬上召見。李國楨進得屋裏來,一頭跪倒在地上大哭道:"皇上,賊人正在攻打外城,勤王的兵不到,三大營全部潰敗,士卒不肯賣命,躺在地上不動,鞭一人則一人起,但其他人又複躺下,臣無能,請皇上治罪。但事已至此,我們怎麼辦?還請皇上與諸位大人拿一個主意。"
崇禎聽得這話,長歎一聲,看看群臣,大家麵麵相覷,說不出話來。魏藻德道:"我看皇上還是及時加封劉澤清為東安伯,他離得最近,讓他快來勤王,吳三桂那邊,還請皇上再加急遞,我們也隻能等他們了。"大家紛紛點頭。
崇禎愣愣地坐在那裏,既不表示反對也不表示讚同,隻坐那裏茫然地不知在禦案上寫著什麼,寫著寫著,突然將筆一摔,道:"退朝!"也不再說什麼,轉身就離去了,站在他身後的大太監王之心走過去看了看案頭,臉色一變,急忙用袖子將案上的字抹去。曹化淳看見他這個不尋常的舉動,走上前問道:"皇上寫的什麼?"王之心湊到他耳邊低聲道:"皇上寫的是文臣人人可殺六個字,這個時候若閣老們看見他還寫這個,那還了得?"
曹化淳聽了這話大驚,急忙到後宮去找皇上,想探個口風。來到武英殿後院,卻見崇禎一人站在一棵老槐樹下一動不動,猶如雕像。曹化淳不敢說話,隻站在他身後佇立,良久,崇禎回過頭來,臉色憔悴,似乎一下子老了十歲,眼中默默流下淚來,道:"朕是昏君,群臣是昏臣,他們誤國誤朕,誤了百姓!"曹化淳聽得驚心,後背沁出一層冷汗。
三座城門苦苦堅守,但是大順軍卻越擁越多,三大營士兵倉促出戰,不但沒能取勝,反而遺棄了很多珍貴的軍用物資,陣地上布滿火車(古時一種用來火攻的戰車)、巨炮、蒺藜、鹿角等障礙物。這本來是用來阻礙李自成軍隊的,這次反為其用,李自成軍隊越擁越多,時人稱之為"四麵如黃雲蔽野",把北京城內圍得水泄不通。
這天夜裏,有人射書進城,稱李自成方有談判代表要進宮見皇上,有要事相談。守城太監將此事稟告給王承恩,王承恩命人放絞索下去,絞索的一頭是籮筐,談判者坐於籮筐之中,被絞索拉到京城之上。等這人上來後王承恩不禁苦笑,原來這人是監軍太監杜勳,當年還是自己的手下,此次投降後已經成為李自成農民軍的談判代表了。
杜勳過去見了王承恩、曹化淳之類的都是點頭哈腰,以孫子自居,但這回就神氣多了,他是作為李自成的談判代表來的,而且說明了非崇禎不談,其他的人全是白扯。
以王承恩、曹化淳之能,恨不得一掌將他斃於殿下,不過今時不同往日,急忙稟報崇禎。崇禎下令,在平台秘密召見杜勳,並特意囑咐,隻令內閣首輔魏藻德及王承恩、曹化淳三人參與談判,不可語之於任何無關人等。
平台之上,平時見了崇禎三跪九叩的杜勳早已換了一副嘴臉,隻勉強行了個禮,就提出李自成的要求:"我主說了,要想讓我主退兵,條件隻有一個:割讓西北,劃疆而治,陛下你為明朝皇帝,我主為大順皇帝,我主與你是平級,不奉召,不晉見,此外還要你犒賞軍銀一百萬兩,我主暫退河南。否則,我主說了,今天來北京城外共有八十萬軍隊,大軍所到之處,一切皆為齏粉。陛下若應允,我主說了,大明就與大順聯軍,共同收複遼東。"
望著這個昔日卑躬屈膝今日趾高氣揚的太監,崇禎帝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把眼睛看著魏藻德,魏藻德將眼神望向別處,佯作不見。崇禎又看了一眼王承恩,王承恩搖搖頭,再看曹化淳,曹化淳一臉茫然。此時崇禎心亂如麻,但老實說,在極端頹喪的情緒中似乎又看到了一點希望,他心中暗道:看來逆賊似乎沒有趕盡殺絕之意,倒不如答應了他的條件,隻要自己能安全,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過,這麼屈辱的條件讓自己這個一向剛強的皇帝馬上答應似乎麵子上有些下不來,於是又把眼睛望向魏藻德,示意由他表態,但魏藻德不說。
杜勳見他們君臣隻是不停地用眼睛示意,有些不耐煩了,道:"到底有何主意,就請皇上迅速定奪,我也好迅速回去複命,否則過得一時三刻,我主心急,大軍就可能殺上來了。"
崇禎無奈,道:"魏首輔,你是本朝閣臣之首,此議如何,現在形勢緊急,由你來定奪,怎麼有利於國家你怎麼辦,不用考慮朕的心情。"這話已經挑明了,是要魏藻德替自己表個態。
但魏藻德與崇禎共事多年,早已經知道他的手段,此人是最會卸磨殺驢的,這時讓他說話,如何肯說?於是拱手道:"臣惟皇上一人意見為準,臣沒有什麼意見,全聽皇上的,隻要皇上說了,臣定要馬革裹屍、為國捐軀。"
崇禎不耐煩地說:"我隻要你說一句,行與不行,哪有那麼多話?"魏藻德隻是連連拱手,卻不說一言。崇禎追問幾句,問不出所以然來,一旁的杜勳麵帶譏笑之色。崇禎無奈道:"你先回去,和你主子說吧,朕稍後回話。"
杜勳應了一聲下去了。崇禎麵色鐵青,直奔龍椅而去,王承恩見勢不妙,道:"魏閣老且行退下,我們這裏還有話說!"魏藻德見勢不好,急忙退下,連招呼都沒打。他前腳剛走,崇禎已經用力將龍椅搬起,向著他剛才站的方向擲去,隻聽得"當"的一聲巨響,在空蕩蕩的大殿裏響起,讓所有的人心裏都是一顫。魏藻德聽得這一聲巨響,哪敢回頭,走得更快了。
崇禎雙眼血紅,青筋暴起,指著魏藻德離去的方向罵道:"奸臣,奸臣,該殺,該殺!"王承恩急忙上前,扶住崇禎道:"皇上息怒,萬萬不可氣壞了身子!"崇禎紅了眼睛,指著他的鼻子罵道:"死太監,那杜勳就是你的手下,現在來替賊人要挾朕,你們是不是串通一氣,都想朕死?!"一掌打在王承恩臉上,王承恩跪地叩頭道:"皇上罵得是,臣是該死,養出了這樣的奴才,但奴才絕無與此人串通之心啊。就請皇上現在下旨,現在就挖了奴才的心,看一看是紅的還是黑的。"崇禎罵道:"臣子誤國,太監弄權,朕隻要有一口氣在,一定要好好地收拾你們!"
曹化淳站在一旁,聽得崇禎喊出這樣的話來,隻驚得目瞪口呆,全身讓冷汗浸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王承恩隻是不停地叩頭求饒,崇禎卻平靜下來,要王承恩起來,又讓曹化淳下去,速叫駙馬督尉鞏永固進來。
等曹化淳走後,崇禎思索片刻,道:"王承恩,你給朕擬一道旨,朕要寫一封親征詔書,朕要寫上,朕今親率六師以往,國家重務悉托太子,快寫!"王承恩應了一句,馬上去取紙筆。
詔書還未寫完,鞏永固也到了。崇禎道:"你來得正好,賊人勢大,恐怕得做長遠打算,我要你速帶家丁千人,護送太子出城,去南京避難,朕決定與京城共存亡,太子的命要保住,留得一口氣在,我大明就亡不了。"
鞏永固苦著臉道:"皇上,當年是您下旨,內戚絕不能私蓄家丁,臣哪有上千人?能湊夠一兩百人就不錯了,再說現在城已經被圍,我隻怕強行突圍,不但無功,反而折損了太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