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拉索常常拿起這個勺子發呆。馴鹿蹄甲磨光之後透出褐玉式的花紋,當年這隻蹄甲在山林裏奔跑,踏過苔蘚、岩石和冰冷的泉水。但勺子不說話,雖然它知道一切。夏天,維拉索把勺子揣進懷裏,上山看馴鹿。她拿勺子舀紙包裏的鹽喂馴鹿,看馴鹿舔這個勺子。維拉索咧嘴笑了,露出光禿禿的牙床——嗬嗬,馴鹿在舔自己的腳趾。
一天,維拉索姨媽的木頭房子裏來了一位俄國旅遊者。他是一個年輕小夥子。分的很寬的眉毛,眼睛像鄂溫克人,鼻子和腮上的濃胡茬像俄羅斯人。他叫雅德,雅德遞上了送給維拉索的禮物是木套娃和錫製小珠寶盒。維拉索回贈他一雙樺樹皮做的嬰兒鞋。
雅德從懷裏拿出一樣東西,維拉索嚇了一跳,她連忙從床下搬出綠鐵皮盒,找出了鹿甲勺。雅德手裏拿著一模一樣的鹿甲勺。維拉索姨媽以為雅德偷走了自己的勺子,從盒子拿出自己的勺子後,才發現他拿的是另一個。雅德看到維拉索的勺子後很激動,像演話劇一樣說了很長一段獨自,眼裏含著淚水,連俄語翻譯也沒聽懂他在說些什麼。雅德指給她看——這兩個勺子背後都刻著年代一—1783,它們是同一時代的產物。
雅德說,這是他祖上留下的部落標記,他正在全世界範圍內尋找這種鹿甲喂鹽勺的持有者,找到了,就意味著發現家族河流的經過地。他拜訪過不少鄂溫克和鄂倫春家庭,拿出這隻勺子,對方卻沒反應。今天在呼倫貝爾發現了這隻勺子,他太激動了。雅德說,維拉索姨媽的勺子是他在世上發現的第四隻喂鹽勺。他手裏有一隻,白令海峽對麵的印地安人手裏一隻,莫斯科民間博物館裏一隻,還有維拉索這隻。
“讓我做什麼,把勺子送給你嗎?”維拉索問雅德。
雅德臉紅了,說“不會,那怎麼會?您自己好好保留吧。我邀請您去我的故鄉也是您的故鄉勒拿河流域去訪問。”
“去不了,我老得已經記不住歲數了。”維拉索說。她要為雅德唱一首歌,說這是跟馴鹿學的歌。
“馴鹿會唱歌嗎?”雅德非常驚訝。
“會的”維拉索說。她唱到:“如果春天不回家,鮮花就把窗台擋住了。如果夏天不回家,青草就把道路擋住了。呦——,呦——,快回家吧,我的馴鹿孩子。”
歌聲好像馴鹿在山穀裏嗚叫的回音,雅德一邊錄音一邊擦眼淚。維拉索姨媽越來越老了,她坐在門口,永遠凝望著遠方。美國詩人唐納德·霍爾在《秋思》裏寫道:“人們凝望著,繼續凝望。在這裏住了一輩子的人,對此地的景色仍然百看不厭。除了愛,他們的凝望沒有其他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