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節 早市(2 / 2)

成車的西瓜、成扇的豬肉、成罐的散白酒,從街這頭堆到街那頭,在漓江早市堆了一豎兩橫三條小馬路。你感到人真能吃。如果讓被宰前的豬、牛、羊、雞排隊參觀早市上的人,導遊講解:注意啦!各位家畜家禽,他們(指人)就是你們的下遊客戶。嗬嗬,豬氏羊氏該做出怎樣的感想?這幫穿睡衣的娘們兒,穿T恤衫的爺們兒,牽狗染金發的高齡婦女,推電動車在人流中躲閃的裝修工人,他們怎麼能這麼狠呢?以後誰來吃他們呢?以後吃他們的是心髒病、糖尿病,誰都跑不了。

我離開農村之後,每天早上都在這裏見到親切的、帶著泥土氣息的農作物,披綠包衣的玉米帶著白金色的流蘇,剛灌漿的玉米籽如嬰兒皮膚那麼嬌嫩。泥土沾在象牙白蘿卜須子上,柿子椒的外皮呈現金屬般流動並凝固的形態。芹菜就是芹菜,仿佛等待與牛肉相會。賣貨人的臉上並沒有流露對糧食蔬菜的愛,無論多麼水靈的菜都引不起他們的審美。他們與菜五個小時前在八家子市場相遇,爾後分手。清嫩的菜變成他們圍裙口袋裏肮髒的紙幣與硬幣。賣肉人手裏的紙幣更髒,帶油汙。

早市上的賣貨人說了一早上的話,內容超不過“斤、×錢”,是單詞而非促膝談心。散市,他們穿著沉重的連體水褲(賣魚蝦的)、推著手推車改造的玻璃房子(賣熏肉大餅的)疲憊地往家走。這時,他們也嘮幾句家常話,內容是副食品的批發價以及家裏上初中的孩子。

我幾乎聽過好多賣菜賣肉人談論上初中的孩子,以及中考。為什麼呢?他們大都是四十多歲的人,孩子正念初中。早市的活計到了五十歲就幹不動了。冬天,在零下三十多度的低溫下,四點鍾到二十公裏外的八家子上貨,是個艱難活。如果不為孩子念書,他們誰也不去吃這樣的苦。他們為什麼不談論大學以及高考呢?商販們上大學的孩子不多,或者孩子上大學的商販已經不出來幹了,去幹更輕快一點的活兒,比如掃大街。商販們作為社會最底層的人,更能感受時代的變化。現在的變化很多,一個值得記憶的變化是讓孩子上大學沒有絲毫用處。念完大學也找不到工作,還不如不念。四年大學將會耗幹商販所有的血汗。

早市上人流擁擠,人們像在舞場那樣穿插逢迎,手裏拎著菜或饅頭。沒什麼買的,買一長筒衛生紙也看著富足。早市上也有安靜的人。比如賣金魚的就不叫喊,小金魚裝在拳頭大包水的透明塑料袋裏遊,水在折光現象下放大了魚的身影。據說這些魚拿回家就死,賣魚人做了手腳。修表的也不叫喊,修表修表啊,不像話。賣盜版碟的人比較自負,推車上擺的碟片包裝印滿了中國所有走紅影星。少一條腿、拄著板凳乞討的人手裏端著搪瓷缸子,沮喪地隨人流走。在早市溜達,看前邊的人幾乎都是胖子,扭著各式各樣的屁股。他們身上的脂肪全都來自這個早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