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真姓夢嗎?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姓氏,《百家姓》裏也沒有。”
夢蝶露出潔白的牙齒,嫵媚地笑了。“其實我家姓甄,我父親叫甄幽穀,我叫甄蝶,母親去世後,為了紀念母親,才改這個姓;因為母親叫林夢嬌,中間有個夢字。母親也是中共地下黨員,她的父親是共產黨的烈士,在重慶中美合作所辦的白公館裏被國民黨反動派殺害了……”
說到這裏,夢蝶的眼睛裏閃動著晶瑩的淚花,“那天晚上吃過晚飯,特務頭子約外祖父出去散步,走到山後一個小樹林裏,一個特務朝他背後開了槍,我的外祖父就這樣犧牲了,後來一直沒有找到他的遺骨。今年春天在朋友們的幫助下,我把父親和母親的骨灰合葬在北京八寶山烈士公墓。”
南露由衷地羨慕道:“你的家庭真是一個紅色特工家庭。”
夢蝶說:“你的堂姐南雲,姐夫龍飛也很厲害,做出了那麼多驚天動地的事情,龍飛還冒險二闖台灣島,令人敬佩;他們都是特工戰線上的楷模。你剛參加工作不久,就接受了保衛毛主席專列的任務,在南京深入虎穴,成功地挫敗了敵特的刺殺陰謀,真了不起,我要向你學習。”
南露聽到她的誇獎,臉唰地紅了,她說:“我要向你學英語,學遊泳。”
夢蝶真摯地說:“那你教我反諜的技術,向我講解那些成功的案例。”
南露說:“好,一言為定。”
兩個人的手指緊緊地勾在一起。
李正人夫婦有點不適應香山療養院的環境,他們還是喜歡北京的四合院,因此這天又回到了李宅。
肖克生怕他們見物思舊,睹物傷心,於是在他們到來之前,和小芬把院落和房間收拾了一番,特別是小芳的房間,換了一套舊家具,把小芳的遺物都處理了。
李正人夫婦見到小芬,非常喜歡,小芬的憨頭憨腦,寡言少語,讓他們格外高興。他們管她叫“大熊貓。”肖克仔細端祥小芬,眼圈黑黑的,臉龐圓圓的,身體肥肥的,頭頂上兩把小黑刷子齊齊的,是有點像動物園裏的大熊貓。自此,小芬添了一個“大熊貓”的雅號。
李正人夫婦搬回來以後,李宅頓時熱鬧起來,那些國民黨上層人物,包括一些戰犯,上門不斷,其中有不少是比較活躍的政界名人。肖克忙個不迭,小芬更是忙前忙後,遞茶倒水,點煙倒灰。有時也來一些文化名人,他們談笑風生,頓時滿壁生輝,李正人夫婦的心情也開朗許多。
這天上午,李正人先生在書房喊肖克,肖克應聲走進書房,這間書房在臥房的兩側,書房內古色古香,陳設不少古玩和名人字畫,李正人平時喜歡花錢收藏這些雅物。
李正人先生正在書案揮毫疾書,看到肖克進來,眉頭舒展,指著剛寫好的一幅書法作品,說:“這是我剛寫的一首詠林則徐的七言詩。”說著,朗聲高吟:“煙滅虎門何處尋?炮台冷落幾多尊。春風難度漠西北,一縷幽香百縷魂。”
肖克讚道:“李老好詩,我聽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李正人把這幅書法作品放置一側,雙揮毫寫道:
煙雨飄瀟鎖未央,
過秦細論秉燭涼。
晁公敢問冤魂在?
亂馬雖消驚夢長。
落款是“詠漢文帝劉恒。”
李正人歎道:“漢文帝劉恒在曆史上的貢獻也不小,文景之治是中國曆史上十大太平盛世之一。漢文帝功過各一,為了平定七王之亂,他不敢再削藩,錯殺了忠臣晁錯,內疚不己呀!”
李正人把羊毫中楷放到筆架上,問肖克:“你懂格律嗎?”
肖克茫然地搖搖頭。
李正人說:“格律太束縛當今年輕人的思想,一般人不懂。平平仄仄,仄仄平平,又講究韻腳,律詩中間兩聯又須對仗,不好學。如杜甫的‘兩個黃鵬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裏船。’對仗多麼工整。我當年在美國,是‘烏鎖籠中,豈容關羽難張飛;獨立天巔,常思八戒須悟空。’”
李正人說到這裏,老淚縱橫,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肖克見他如此傷感,變換話題說:“幹我們這一行的,有個叫龍飛的,他比較擅長舊體詩詞。”
“龍飛?”李正人聽了,眼睛一亮。“我知道,這個後生文武雙全,是塊好石料;如果說壽山石,是壽山石中的田黃石,是極品。”
肖克說:“龍飛榮獲過特等功勳稱號,他是我們的榜樣。”
李正人說:“匹夫見辱,拔劍而起,實不足為勇也。光有勇還不行,還須有謀,有學問,如南京抗金名將嶽飛,精忠報國,有一身武藝,又能領兵打仗,險些端掉金國的老巢黃龍府,他的文學也很好,那首《滿江紅》詞名垂千古。”
肖克說:“我就記得‘壯士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兩句。李老,你說為什麼皇上非要殺嶽飛?嶽飛是個大忠臣。”
李正人說:“如果端掉金兵的黃龍老巢,那兒被金兵俘虜的宋徽宗、宋欽宗兩個皇帝就要回來,宋高宗趙構在杭州做的皇帝夢是不破滅了?再說嶽飛握權太重,嶽飛的部隊稱為嶽家軍,皇上能不有戒心嗎?就像我們桂係,蔣介石一直把我們視為異己,防不勝防。北宋末年,金兵第二次南下包圍了汴京城,就是現在的河南開封,宋徽宗、宋欽宗竟以上萬名宮廷、宗室和京城婦女為抵押品,明碼標價地抵押給了金兵。在金兵的營寨中,這些女人遭到強暴和蹂躪。北宋政權滅亡後,金兵北轍,這些女人在金兵的押解下隨軍北遷,在途中曆史磨難,大批人死亡。她們到了金國都城上京以後,被遣送到供金國君臣享樂的洗衣院、金國皇帝的各大禦案,賞賜給金軍將領,甚至流落民間,被賣為娼妓或奴隸。當時按照金兵的要求,最早送到金營的有蔡京、童貫幾個重臣家的歌妓各24人,其中福金帝姬作為蔡京家裏的女眷也在遣送之列,被送往金國皇帝的兒子斡離不的營寨。據曆史記載,福金帝姬見到斡離不以後,‘戰栗無人色。’斡離不下令奴婢李氏將福金帝姬灌醉,乘機對她實施強暴。福金帝姬是‘靖康之難’中第一個被金軍統帥蹂躪的宋朝公主。”
肖克憤憤地說:“金兵真是可惡!”
李正人說:“這些女真族人也是中國的少數民族,後來發展成後金,後金的領袖是努爾哈赤。後金人進關後,建立清朝。後金人中有一個傑出的政治家,就是康熙大帝,他執政六十一年,擴大了中國的疆域,平定了邊疆地區的戰亂,是卓有見識的帝王。”
龍飛和路明這幾天一直盯著蘇聯駐華使館,可是那個貌似白薇的年輕女人始終再沒有露麵。
這個冒充電工的敵特是不是聞到了什麼味兒離開了北京?或者是躲在蘇聯大使館裏不出來?
那個麵鋪的店主人說,他也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那個中國女人了。有時她倚著一扇窗戶,向外眺望著什麼,有時在屋內與蘇聯男人翩翩起舞。她時常穿著一件寶藍色的旗袍,偶爾也穿俄羅斯女人喜歡穿的拖地白沙裙。
這天晚上,龍飛和路明又來到那家麵鋪,店主人笑盈盈地招呼他們:“二位,裏邊請。來點什麼?”
龍飛說:“吃過飯了,菜兩碗麵湯吧。”
店主人一甩毛巾,“好嘞,兩碗麵湯,不要錢。”
路明說:“來兩瓶啤酒,一盤花生米,一盤拍黃瓜。”
龍飛說:“你越喝啤酒肚子越大。”
路明笑了笑,說:“我這身材,肚子永遠大不了。”
店主人端上來兩大碗麵湯,冒著熱氣;一忽兒又端來花生米、拍黃瓜。他又從涼水桶裏抽出兩瓶啤酒。
“是燕京的嗎?”路明問。
店主人點點頭,“燕京純種啤酒,北京優質自來水泡的,甭涼!”
路明用牙咬開瓶蓋,“咕嘟嘟”倒了兩大杯啤酒。
“來,老龍,咱們喝!”
龍飛望了望蘇聯大使館門口,沒有什麼動靜,這時天色已擦黑,街上行人稀少。
店主人忙乎完,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擦著汗。
路明指著旁邊一台舊電扇說:“你們這裏的電扇都老掉牙了,該換一台了。”
店主人苦著臉說:“電扇老了,人也老了,電扇老了換一個新的,人老了該不該歇著了?現在的生意不好做,天太熱,不上街吃飯。”
龍飛指了指斜對麵的蘇聯大使館,“他們來不來吃你這店裏的炸醬麵?”
店主人搖搖頭,“人家老毛子不稀罕這個,人家上老莫吃西餐,誰稀罕這麵條,吃在肚裏一發酵,一大堆亂麵條子,什麼炸醬麵、麻醬麵、茄子麵、扁豆麵、花椒麵、刀削麵、牛肉拉麵,人家連瞧都不瞧一眼。你還別說,那個中國女人倒是出來吃過一回,陪她的是個英俊的年輕老毛子……”
“是嗎?什麼時候?”龍飛一聽,頓時來了興致。
“是一星期前,晚上天都黑了,我這店關門晚。可能有八點多了,那個中國女人挽著老毛子走了進來。那中國女人撩了撩旗袍,坐下來,問:‘有刀削麵嗎?’我說有。她說:‘來兩碗,當場給我削,我看你削的姿勢對不對?’我趕緊到屋裏弄了一團硬一點的麵,抄起了刀。那老毛子一看,慌了,趕緊退了幾步,手在兜裏摸著什麼。那女人說:‘親愛的,他在表演,不是動武。’那老毛子驚魂未定,倚著牆角,看我當場表演削麵。大鍋在火爐上呼呼地冒熱氣,熱水沸騰,我一刀一刀地削著,直到削完最後一小團麵。這兩個人吃起我剛削的麵,還挺香。一會兒,那老毛子抬頭跟我要什麼蕃茄,我還以為是蕃茄片,治胃酸的,於是到旁邊藥店買了一小盒,誰知那個女人笑得前仰後合,她說:‘是西紅柿,不是藥片。’於是我又到灶間給他拿了一個西紅柿,切成片,端了過來。”
龍飛問:“他們兩個人沒議論什麼嗎?”
店主人說:“那個老毛子會講中國話,他們一會兒講中國話,一會兒又講俄語,講俄語時我聽不懂,就像聽歌。你說,怪不得人家老毛子喜歡上這個中國妞,這妞就是漂亮,一雙杏核眼,眨巴眨巴,像會說話,真是少見的美人!”
龍飛從兜裏摸出一幅泛黃的照片,路明一看,是白薇的照片。
“老人家,你看那個女人是不是照片上這一位?”
店主人端起照片,又戴上老花鏡,在燈底下看著。他喃喃自語著:“好像比這個還年輕,比這個洋氣,這像片上的女人,有一股苦相。”
龍飛知道他說的苦相是指憂鬱。
店主人壓低了聲音,說:“他們兩個人吃完麵條,扔下錢,攙著走了,我眼看著他們進了大使館。”
路明把幾顆花生米送進嘴裏。
龍飛若有所思。
店主人說:“哥倆吃完喝完舒坦了,趕快回去吧。你沒聽說北京城裏這些日子鬧鬼嗎?”
“鬧什麼鬼?”路明問。
“有陰魂不散,前不久東城一座老宅院電死了一個黃花閨女,腳底都被電流擊穿了。再往前一個拉三輪的老頭不知什麼原因,突然死去了,屍體都變成綠色的了。眼珠子是綠的,臉是綠的,四條腿都是綠的。人家都說戴綠帽子,沒想到他本人全身上下都變成了綠的,聽說他被人注射了一種烈性綠毒藥,唉,真嚇人!北京曆史上就有所謂幾大凶宅……”
“哪些凶宅?”路明問。
“據說北京東點布胡同有個宅院,原來是北洋軍閥時期北寧鐵路局局長的私宅,日本占領時期,這裏是日本憲兵隊的司令部。抗戰勝利以後,這裏又成為國民黨軍統特務組織勵治社所在地。因為當年那個鐵路局長就是在這座房子裏的樓梯上自殺的。還有虎坊橋一帶有個會館,想傳是明朝丞相張居正的故宅,明朝萬曆年間,明神宗詔奪了張居正上柱國封號和文忠賜諡,並撤消張居正的兒子張簡修錦衣衛指揮的職務。張宅被查抄,餓死十幾口人,張居正的長子張敬修自殺,三子張懋修投井未死,保存了一條性命。宋神宗在刑部尚書的乞求下,隻留下一所空宅,田十頃,以瞻養張居正的八十歲老母親,慘啊!西單的小石虎胡同有個宅院,在清朝時是在翼宗學府,《紅樓夢》作者曹雪芹到北京西山著書前曾在這裏任差,這個府邸以前是吳三桂的兒子居住。廳西有兩楹小房,叫好春軒;北壁有一小門,通兩個小屋,是童仆居所,據說那裏經常鬧鬼。還有東城錢糧胡同有個宅院,曾經幽禁過章太炎,據說,章太炎的大女兒就是在那裏上吊自殺的。還有西安門禮王府,一百多年以來,王府周圍有時會出現三人高的一股旋風。另外,石虎胡同有個宅院,此地相傳是明未山海關總兵吳三桂的住宅,吳三桂的美妾陳圓圓的芳魂經久不散。還有寶祥相同13號的鄭王府,因居住者有的莫名其妙地死去,成為一個謎。八國聯軍入侵北京,鄭王爺的老父親不讓洋兵占領這個王府,被洋兵用馬拖死。祭祖之夜,鄭王爺手腳痙攣而死。民國期間,迫於生計,鄭王爺的兒子賣掉宅院,他的母親在那裏上吊自殺,從此宅內常有女人淒慘的哭聲……”
路明說:“我聽說虎坊橋湖廣會館未建之前是一片墳地,有個麻風病老頭看墳,他長得古怪,再加上有麻風病,非常恐怖。”
龍飛說:“從科學家的角度看,這些所謂的凶宅跟地質、地理、生態、心理等有關係,其中最常見的有電磁汙染、水汙染和大氣汙染等。有些凶宅地下有重金屬礦脈隱藏,一種無色無味的放射性氣體,不時向地麵放射,同時通過人的呼吸道進入並沉澱。電磁汙染對人體有害,輻射到住宅內,容易造成居住者精神恍惚,抑鬱憂悶。現在許多人把凡是冤死的人居住過的地方多稱之為凶宅,這些冤魂不散,盼望著有人能夠伸張正義,便冤案得到昭雪。也有一些王府豪宅,本身生活隱秘,內幃有一些風月之事,事發後有的跳井,有的自縊,有的吞金而亡,往往成為千古之謎。現在有些人住房先看風水,古人有欲求住宅有數世之安,須東種桃柳,西種青榆之說。實際上這是在看地理環境,非常明顯,如果住宅緊鄰壽衣店或棺材鋪,是明顯的不太吉利。如果緊鄰公廁或臭水溝,起碼是不太衛生。有的屋內是風口,安個屏風擋風;有的院子樹木茂密,順砍掉枝枝杈杈,要不然陽光照不進來。地震帶上的居處隻好擇居而遷,離山太近的居處也應防止泥石流。”
龍飛和路明離開這家麵鋪時,已是晚上十點多。
龍飛提議去看看南露,他覺得南露剛參加工作不久,又是自己的親戚,有些不放心。
路明點點頭,說:“好,正好路過朝內大街。”
兩個人來到劉大媽家,劉大媽正在洗腳,還沒上床睡覺,她說自從晚上八點夢蝶和南露交接班後,南露一直沒露麵。
兩個人又悄悄走進朝內大街甲63號大院,來到後院,隔著窗戶,發現屋裏隻有葉青一個人。他已經入睡,歪在床上,燈也沒關。林鶯曉的屋內黑著燈,但沒有她的動靜。借著月光往屋內望去,不見她的蹤影。
奇怪,林鶯曉這麼晚了又到哪裏去了?
南露可能在跟蹤她。
龍飛與路明會意地點一下頭,二人退了出去。
兩個人來到院外,龍飛說:“咱們去找她們,你往西,我往東,這樣網拉得大一些。”
路明點點頭。龍飛往東而去,路明也往西尋去。
龍飛走了一程,拐過幾個胡同,街頭有一些拿著蒲扇乘涼的人,有的在路燈下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