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殿堂遍峰壑 湖上小西天——三天竺徜徉(3 / 3)

丟了觀音像,靈感觀音院還有何“靈感”可言?上天竺寺僧人捶胸頓足,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萬分焦慮時,有個和尚突然動了靈機,他獻計道:“照原樣雕製靈感觀音像一具,供奉禮儀不差分毫,再編一段曲折離奇的故事,向眾人說明金兀術劫走的並非靈感觀音真身,不就萬事大吉了嗎?”眾僧聞言覺得有理,為了維護本寺聲譽和利益,也顧不上“不打誑語”的佛門戒律了,即依該僧所言如法炮製,果然收到瞞天過海之效。

上天竺寺靈感觀音像被金兵劫往北方,佛教史籍《傳燈錄》及《西湖遊覽誌》、《杭州府誌》(明成化、萬曆所修)、《七修類稿》等都這樣記載。而上天竺寺僧編寫的《上天竺講寺誌》及清雍正《西湖誌》卻說金兵攻入杭州時,靈感觀音像恰好被請到城內吳山上的海會寺供奉禱雨。金兵快上吳山時,負責看護靈感觀音像的上天竺寺僧道元急中生智,把觀音像“真身”藏入井中,拿另一具觀音木像供在海會寺裏。不知內情的金兵搶走的正是那尊假像,“真身”給留下來了。金兵退回北方後,靈感觀音像重返上天竺,照舊受納香火,享受尊榮。

建炎之後,上天竺寺的靈感觀音像是真還是假,一直成為許多學者、僧徒爭論不休的熱門話題。使人感到滑稽和遺憾的是,偏偏沒有人出來問一下:當初道翊所謂奇木發光,雕刻成像,有求必靈的說法,究竟是真還是假呢?至於深諳借佛尊王的統治階級,自然與其信其假,不如信其真的。事實上,上天竺寺的興盛正是在力倡佛道的南宋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的。

自紹興五年(1135年)宋高宗大駕光臨上天竺寺以後,南宋諸帝一再來寺進香禱祝,撰製讚語,題寫匾額,賞賜財物,擴建寺院。乾道七年(1171年),詔改靈感觀音院為“廣大靈感觀音教寺”。當時,寺內除諸殿外,還有白雲堂、兩峰堂、光明懺堂、法堂、中印堂、十六觀堂,以及千佛閣、秋芳閣、延桂閣、鳴陽樓(鍾樓)、皇華館(專奉皇帝圖像)、清華軒、雙桂軒、雪波亭等大小建築五十餘座,無不豪華異常。其中,宋孝宗賜錢二萬緡重建的十六觀堂尤為華麗。觀堂是天台宗教寺中專供僧人修持“止觀”的地方。南宋著名文人樓鑰《十六觀堂記》引前人記載:

為屋六十餘間,中建寶閣,立丈六彌陀(即阿彌陀佛),夾以觀音、勢至,環為十有六室,室各兩間,外列三聖之像,內為禪觀之所。殿臨池水,水生蓮華,不離塵染之中,豁開世境之外。

由此可知,十六觀堂是一座結構宏大繁複的組合式建築。另據洪邁《上天竺寺碑》載,十六觀堂建成後,宋孝宗賞賜了玉缶、玉觚、玉彝、珠宮金相寶冠、瓔珞,先後藏入其內,價值達數十萬緡。上天竺寺內還藏有南宋朝廷賞賜的“日月珠”、“鬼穀珠”、“貓眼睛”等珍寶,這是皇宮也難得一見的。此時的上天竺寺,別說下天竺寺、中天竺寺,就是向來居西湖佛寺之首的靈隱寺,也幾乎要自慚形穢了。嘉定年間(1208—1224年),上天竺寺被南宋朝廷品第為江南“教院五山”之首,聲名遠播。

元代,上天竺寺先毀於火,再毀於兵,明初寺重建,此後幾度重修。到萬曆末年,全寺麵貌接近南宋全盛時。當時寺內主殿為“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殿”,又稱鴛鴦殿,殿高七丈八尺,深七十步,橫闊三十四步,有柱礎六十二個。殿內正中供奉靈感觀音像,殿北擁壁上以木龕供觀音滲金銅像,高約六尺;左右藏經櫥內供奉銅觀音及善財、龍女像。後殿供奉丈六銅觀音、千手千眼觀音、坐觀音像等。其他如彌陀、天王、諸天、羅漢、十地菩薩、熾盛光佛、藥叉大將等也都齊備。還有大毗盧遮那(盧舍那)佛殿,純以磚砌,是一座別具一格的無梁殿。殿內盧舍那坐像高約一丈六尺,銅冶金裝,四十八瓣蓮座亦然。在明代統治二百七十餘年間,上天竺寺完全靠僧人募化等辦法整修寺院。

清代前期,皇帝信奉觀音大士“奇術妙相”、“靈感顯應”,對上天竺寺恩寵有加,上天竺寺屢毀屢建,都得到朝廷的眷顧。清初,康熙六巡江南,五到上天竺寺,撥款修複殿宇,賞賜佛經、佛像、佛塔等多件,官員們盛讚此舉使“江湖動色,草木回光,美哉聖乎”。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擅長書寫擘窠大字的隱士汪於高在上天竺寺天王殿前的照壁上題寫了“觀自在菩薩”五個大字,字徑達丈餘,堪稱西湖題壁之最。乾隆十六年(1751年)三月,乾隆帝南巡並兩到上天竺寺,除題詩外,並定名上天竺寺為“法喜寺”,禦書寺額和“寶陀飛觀”、“普甘露門”等匾額,題寫柱聯有:“繞座法輪明寶月,盈階甘雨散花天。”此後,他每到上天竺,必有賞賜或有禦書題字,先後有觀音像、佛像,石刻《蓮華經》,禦書《華嚴涇》、《蘭亭圖石刻手卷》,並題寫“色空不二”、“印真闡諦”匾額等,他手書的《千手千眼觀世音大悲心陀羅尼經》石刻一冊曾刻石十九塊嵌於法喜寺羅漢大士殿。

清鹹豐十一年(1861年),太平天國軍第二次進攻杭州時,清浙江巡撫王有齡平時“不諳軍情”,“袒庇私下”,這時手足無措,隻得又把上天竺寺的靈感觀音像請進城裏吳山海會寺,每天上山拈香,祈求神助。結果,太平軍經激戰後攻克杭城,王有齡等清朝文武官員百餘人或自盡或被俘,觀音大士一點忙都沒幫上,上天竺寺也在攻城戰中化為廢墟。

作為一座顯赫一時的千年古刹,上天竺寺不但以其佛教文化內涵吸引人,還以其獨擅勝場的景色傾倒了曆代文人墨客。南宋大詩人楊萬裏的《雨中遊上天竺》寫出了春雨瀟瀟之中上天竺寺的空靈和清新,堪稱聲情並茂之作:

禪房寂寂水潺潺,澗草岩花數點間。

忽有仙禽發奇響,頻伽來自普陀山。

如今,隨著天竺三寺被杭州市政府列為西湖風景名勝區的發展項目,法喜寺又喜逢佛緣盛世。在國內外十方大德賢士的支持下,寺院煥發新采。重修後的法喜寺現有天王殿、圓通殿、大雄寶殿、齋堂、客房、山門等主要建築。尤其是大雄寶殿的五百羅漢山,其雕塑造型藝術融合了全國各地寺院五百羅漢造像風格。寺內還有生長年齡逾五百年的古玉蘭和方竹,其中古玉蘭隻每年二月十二開花,二月二十即凋謝,開花期僅八天,故有緣睹其花者甚為難得。

“天竺之興,顯自晉唐,盛於宋明,而著稱於清”。當年被萬人頂禮膜拜的“女神”靈感觀音像如今早已一去杳如黃鶴,那些華麗耀眼的殿堂也難以尋覓。不過,上天竺寺(以及中天竺寺、下天竺寺)的聲望卻遠遠沒有消失。作為一種時間長、影響大的民間習俗,觀音信仰至今仍有相當廣泛的社會群眾基礎。每年春天來三天竺朝山進香的人彙聚似潮,使人依稀能想象出當年“天竺香市”的盛況。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上天竺寺的齋飯很受歡迎,甚至成為了上天竺寺的一個品牌。上天竺寺的齋飯每日中午和晚上都有供應,飯票三元一張,憑票領三菜一湯素齋一份,飯菜管夠,可重複添加,隻是不許浪費,香客和驢友們都把這裏當作了打尖的好去處。在今天這個喧嘩的都市裏,能夠在寧靜平和的寺院中,吃一頓飯,體驗一下心靈的平靜,大約也是上天竺寺齋飯受歡迎的一個緣故。

天竺香市十裏喧

宋時,杭州已發展成“地有湖山美,東南第一州”的富饒、繁榮之地,西湖的魅力傾倒了無數的山水客,而以春遊為盛。禮佛、賞花、遊春,湊合在一起,家國大事加賞心樂事,官方直接參與、提倡,僧人借題發揮、張揚,商賈推波助瀾牟利,使得三天竺寺朝山進香的場麵和影響越來越大,逐漸成為一項融合了政治、經濟、文化、宗教、民俗多種因素在內的西湖春遊傳統盛事——“天竺香市”,香市起於花朝,盡於端午,持續時間長達四個月。

“天竺香市”雖然以“天竺”命名,實際上遠遠越出了三天竺寺的範圍,喧鬧遍及大半個西湖,三天竺寺隻是香市達到高潮之地罷了。舊時加入朝山進香行列的香客大致可分為兩支:一為杭州本城市民,一為來自浙北、蘇南蠶桑區的以蠶農為主的外地香客,其中又以農婦為多。

從前杭州市民往天竺寺進香,多從清波門、湧金門出城,乘船經西湖水麵到湖西岸赤山埠、茅家埠,然後舍舟換車、轎或步行,取道大麥嶺、胭脂(仙芝)嶺,出九裏鬆前往三天竺寺。也有出清波門從花港觀魚後旱路過茅家埠到三天竺寺的。外地香客去三天竺寺,則多先從運河水道到達杭城。香客在香蕩上岸後,就近到十裏“天竺香市”東端的起點——昭慶寺(今杭州青少年活動中心)集合。

香客們在昭慶寺集中後,結隊向三天竺寺進發,有的還去吳山城隍廟等地方。香客隊伍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裝載在木架上由兩人抬著的大蠟燭,一根大蠟燭重可達數十斤,這是在鄉間定製、隨船運來送往三天竺寺的。一路上,香客們前麵打旗,後麵敲鑼打鼓,簇擁著這根大蠟燭,滿懷虔誠,擠擠挨挨地一路走過。到達上天竺寺觀音殿後,將大蠟燭點燃,供奉觀音娘娘片刻,隨即將其熄滅,小心收拾好,重新扛抬出寺,裝運回鄉。據說,這根被觀音菩薩享用過的蠟燭,具備了消災禦禍的功能,帶回去專供夜間養蠶照明之用,可確保當年繭絲有個好收成。

天竺寺進香的另一項重要內容是“舍幡”。幡布用幾匹甚至幾十匹黃布或白布連結成一整幅,由香客們按一定的間距手執展開的布幅牽拽而行。到寺向觀音菩薩敬香禱祝後,這幡布就交給僧人,算是奉獻給觀音娘娘享用的禮物,其實就是白送給和尚。

香客敬獻給觀音菩薩的香主要有檀香、線香兩種,每每數以百十斤或千百根計,少了唯恐被菩薩怪罪心不誠。由於香客絡繹不絕,寺內寺外為之壅塞,那麼多的香根本來不及燃盡,大部分略為點燒甚至根本不燒就送與寺僧,以致三天竺寺一個香市下來,收受進來的香和布,連專營香、布的店家也不敵其多。還有燒不完的蠟燭,收集起來少說也有數千上萬斤,同樣成了寺僧“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之一。

香市期間,舟車絡繹、晝夜不絕,香客雲集、遊人激增。自武林門、鬆木場,經昭慶寺到天竺,沿途擺滿各種貨攤,販賣各種食物、土產、工藝品、日用品等,綿延數裏,道為之塞。商品種類之多,購銷之旺,市麵之熱烈,遊人之鮮麗,可謂一大盛況。

三天竺寺一帶的飯店在香市期間“生意”如此之好,除了經營上的竅門,源源不斷的來客是根本原因,以致有“三百六十行生意,一年中敵不過春市一市之多”的說法,甚至連沿途乞丐也“挨班坐索,各有位次,自茅家埠至普福茶亭以達上天竺。除棉線、蠶豆、糕餅不計外,其錢亦可乞得作一年糧草也”。

“天竺香市”,清時曾被列為“西湖十八景”之一。在勞動人民尚未掌握自身命運的舊時代,“西湖天竺香市”畸形興旺的表麵下隱藏著社會黑暗、民生艱難的實質。1949年後,“天竺香市”漸趨冷落。1980年後,隨著農民生活日漸富裕和旅遊業興起,“天竺香市”又複再現。

到如今,時間已逝去千年,曆史卻沒有走遠。春天,西湖邊擁擠的香客仍是杭州一道不變的風景,這是用一千多年漫長的時間孕育而成的江南民俗。如今的“天竺香市”,時間比過去來得更早,杭州市民以及一些外來香客從大年三十就有趕往靈隱寺燒“頭香”的。不少人興猶未已,還轉往上、中、下三天竺寺“拜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