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天生麗質,處處嫵媚,時時風流。經曆代有識之士、能工巧匠的著力開發和精心雕琢,形成山有南北、湖分裏外的大格局。即便是以人文內涵擅勝的佛寺,也是靈隱之外,又有三竺之勝;北山古刹蔚然大觀居先,南山叢林繼起宏勝於後。位於南屏山下的淨慈寺,就是五代吳越國建都杭州以後,西湖迎來佛寺空前興盛的“黃金時代”時,由吳越國王直接創建的千年古刹。以後曆朝淨慈寺備受庇護和支持,雄峙西湖南岸,據西湖之勝,由潛道開山,延壽為第一任住持,成為與靈隱寺交相輝映的又一大道場,在杭州佛教史上有極為重要的地位。
百年有桑海,與西湖長留香火
南屏山,又名佛國山,是九曜山的分支。山上怪石聳秀,棱壁橫坡,高崖若屏,因為瀕臨西湖南岸,故有此名。山中段淩空隆起一峰名慧日峰,其正北麵有一秀潤蒼鬱的小山峰名雷峰,今稱夕照山。南屏之山,中有梵宮。後周顯德元年(954年),吳越王錢鏐下令在南屏山與夕照山之間的山麓建慧日永明院,迎請衢州高僧道潛禪師住持弘法,護國佑民。建隆二年(961年),錢鏐從靈隱寺請來延壽禪師主持永明院佛事,賜號“智覺”,是為淨慈寺第一代住持。他著有《宗鏡錄》一百卷、《心賦注》四卷及《唯心訣》一卷等書,闡揚文益的盡由心造之旨,是法眼宗的代表人物。
太平興國二年(977年),宋太宗下詔改慧日永明院為壽寧禪院,並繼續營建寺舍。此後,宋真宗、神宗、哲宗、徽宗先後賞賜佛像,加封寺內高僧法號,召請寺僧問答佛法,壽寧禪院聲譽日隆,海內外僧人先後來學,寺院不斷擴大,一時名震天下,叢林之盛,號為“南山之冠”。
南宋建炎二年(1128年),宋高宗詔改壽寧禪院為淨慈禪寺,不料隨即毀於戰亂。紹興十九年(1149年。一作九年,1139年),宋高宗大赦天下,各地建“報恩光孝禪寺”,奉祀宋徽宗(已作為戰俘客死金五國城)香火。行都杭州則以淨慈寺改建,全稱“淨慈報恩光孝禪寺”。
南宋時淨慈寺多次毀於火災。淳熙十四年(1187年),淨慈寺失火被焚,僅留山門,宋孝宗立即撥款,僅一年就修複竣工,“廣殿邃廡,崇閎傑閣,益愈於前日矣”。可好景不常,宋寧宗嘉泰四年(1204年),淨慈寺又遭回祿之災,雖然朝廷仍撥給款項重建,但經費並不寬裕,措辦材料也困難重重。嘉定三年(1210年),少林寺高僧妙崧奉詔主持改建,他效仿永明大師,常上山坐禪修持,十年後終於完工,規模勝過當年。翰林程珌記文稱該寺:“濕紅映地,飛翠侵霄,簷轉鸞翎,階排雁齒,星垂珠網,寶殿洞於琉璃;日耀璿題,金椽聳乎玳瑁。”
這時的淨慈寺,“寺故宏大,顯於湖山”,除大殿等可與靈隱寺爭勝外,寺內宗鏡堂、羅漢堂、慧日閣等為他寺所無。淳祐十年(1250年),又建毗盧閣、千佛閣,宋理宗親書“華嚴法界”、“正偏知閣”匾額。恰好朝廷對江南禪、教寺院進行品第,淨慈寺名列“禪院五山”之一,並以“南屏晚鍾”稱勝湖上。於是在剛剛確定的“西湖十景“中也榜上有名。到了景定五年(1264年),淨慈寺又獲得大批田產賞賜,經濟實力大為加強,達到其曆史上第一個興盛高峰期,日僧紛紛慕名前來學法。這些日僧在杭長期修學,均得要旨,學有成就,回國後均成為日本禪宗巨匠。
元兵攻打江南時,淨慈寺損毀慘重,好在元統一全國後,恢複得也快。大德十一年(1307年),元成宗鐵穆耳聽說淨慈寺善慶禪師的德行品學後,賞賜金襴衣,並賜徽號“慧光普照文明通辨禪師”,還頒發玉璽、詔書予以褒揚,三寶門中都以為這是莫大的榮耀。至大元年(1308年),元武宗海山欽命元熙禪師住持淨慈寺,到寺之日,浙江地方大員各率下屬拜伏迎請,十分恭敬。正因為元朝中央政府對淨慈寺這座前朝佛寺如此優待,所以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寺遭火毀後,數十年間各殿堂樓閣全部修複,煥然一新,而同時期西湖的其他佛寺往往毀而難複。元末群雄紛起,割據爭戰,西湖大小佛寺皆毀,唯獨淨慈寺幸免於戰火,簡直是個奇跡。盡管如此,在這個時期在淨慈寺佛學研究上並無建樹,反而在寺規禮儀上有所退步。
明初,當過和尚的朱元璋對淨慈寺就像元朝一樣也另眼相待,他在洪武五年(1372年),請淨慈寺宗泐禪師撰製獻佛文章,配以佛樂樂譜。宗泐撰成後進呈明太祖,朱元璋親自製曲名,分為《善世》、《昭信》、《慈延》、《法喜》、《禪悅》、《偏應》、《妙濟》、《善成》八章,並命太常寺(主管宗廟祭祀禮儀的機構)排練成樂舞,在重大祭典儀禮舉行時演出。在明太祖朱元璋積極倡導佛教的影響下,杭州佛教宗風又興盛起來。
明初,原先“禪黌教苑(即佛寺)金碧爭輝,鯨魚之音(即梵鍾)彼鳴此應”的西湖南北山,兵燹後隻有淨慈寺巋然獨存,但著名的南屏鍾樓卻已破敗。洪武十一年(1378年),夷簡禪師住持淨慈寺後,見寺內因戰亂影響,殿堂失修,草木凋零,風貌失色,發願葺殿治鍾,栽鬆植竹,整修全寺。不數載,寺容大變,史稱“兩山闐寂之秋,獨南屏成此宏偉”。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淨慈寺再遭火災,住持道聯募款重建,數年後重振殿宇堂室。
明正統二年(1437年)、成化十年(1474年),淨慈寺兩度重修,新建圓照樓、叢玉軒、一湖軒、文昌閣等,寺院範圍比從前有所擴大。弘治十三年(1500年),各地災害頻發,民生艱難,明廷為了安撫人心,緩和矛盾,派出一批太監攜國庫資金到各地名山大刹資助佛事“為民求福”,淨慈寺也獲白金三百三十兩,重修了天王殿(山門)。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道富禪師重修山門。明代後期,海盜倭寇猖獗。嘉靖三十二年到三十四年(1553—1555年),倭寇圍攻杭城,巡撫李天寵因兵器不足,要征用淨慈寺鍾樓的大鍾熔化製作刀劍。不但如此,李巡撫還擔心淨慈寺被倭寇搶占作為據點,竟要放火燒毀寺院。道富聞訊,雙手高舉皇帝關於保護淨慈寺廟的敕文來到李天寵的軍營,這才保住了淨慈寺。當時湖對岸的昭慶寺,就是因為李天寵出於護城的軍事考慮而化為灰燼的。
明萬曆十八年(1588年),杭州出現饑荒,淨慈寺施粥賑濟災民。萬曆十七年(1589年),司禮太監孫隆奉明神宗之命從北京城攜來皇太後親手繪製、皇帝禦題讚辭的“瑞蓮觀音大士像”一軸賞賜給淨慈寺。萬曆二十八年(1600年),孫隆又以淨慈寺位居禪院五山之由,奏請在寺內安放佛教大藏經,皇上準奏。可知淨慈寺當時的地位確實非同一般。
清初康乾之始,朝廷對杭州寺廟非常重視。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康熙帝南巡到杭州,淨慈寺與靈隱寺、三天竺寺等同在其“駕幸”之列,被題詩、題額、題聯,還被賜予禦書《金剛經》一部。康熙帝還書寫了“南屏晚鍾”景名,鐫刻立碑,建碑亭於山門前放生池畔。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淨慈寺毀於大火,除了大殿之外,鍾樓、羅漢殿均被毀,玄燁聞訊後派皇太子代表他到寺視察,根據太子的報告,這位頗有作為的皇帝傳下話來:“南屏晚鍾燒了,豈不少了一景麼?可在地方上化些,把寺造了,鍾也鑄上了。”
淨慈寺於是奉旨重修,精益求精,經三年方竣工,康熙親撰重修碑文。如今這塊禦碑雖已無存,但那頭馱碑的大石龜仍蹲在大殿前。康熙年間朝廷對淨慈寺常有贈賜,而雍正乾隆兩朝對淨慈寺也常有關照。雍正八年(1730年),浙江總督李衛重修淨慈山門和山門外的東西大石坊。乾隆十六年(1751年),乾隆帝來淨慈寺進香,題寫“正法眼藏”匾額懸於大殿門楣,此後又五次來寺題字賦詩,賞賜錢物,浙商、鄉紳紛紛湊趣捐施錢財,重修寺宇。熊學鵬《淨慈禪寺重修碑記》稱:“重軒廣墀,崇宏堅固,旁及偏廂。夾道樓閣堂亭,金碧丹綠,無不聿新。”
乾隆五十年(1785年)時,朝廷還專門從江蘇寺廟移來金塔兩座,分置大殿左右。在封建最高統治者的青睞下,淨慈寺再度進入鼎盛期。
鹹豐末年,太平天國軍兩度進攻杭州,兵屯淨慈寺。寺廟在戰火中遭受嚴重破壞,特別是忠王李秀成率部猛攻杭州城時,淨慈寺因靠近主要進攻點清波門,成為太平軍的大本營。清末,杭州知府薛時雨奉旨將淨慈寺重新大修,淨慈寺才大致恢複舊觀。在“紅頂商人”胡雪岩的捐助下,人們購入日本大鍾置於大殿內,光緒初年又建迎仞堂,同時整修大殿。
清末民國初,淨慈寺雖無擴建,但也基本保持了19世紀末的景色。南渡詩僧曾有詩句:
白雲深處擁雷峰,幾數寒梅帶血紅。
齋罷垂垂深入定,庵前潭影落疏鍾。
好景不長,民國二十一年(1932年)淨慈寺遭火,大多數建築被毀。重建後又經曆抗日戰爭爆發,寺僧散落,其間留在寺中的僧人生活也十分艱難。
新中國成立後,淨慈寺於1955年進行大修,大雄寶殿經重新修飾更顯得莊嚴瑰麗。“文化大革命”時,淨慈寺被占用,僅有大雄寶殿勉強維持原狀。“文化大革命”期間寺廟頹敗,日趨荒蕪。1985年以來,隨著改革開放和宗教政策的落實,淨慈寺逐步得到恢複,現已完成金剛殿(天王殿)、大雄寶殿、三聖殿(原藏經閣)、南屏晚鍾鍾亭、鍾樓、客堂、運木古井、照壁、放生池、蓮池海會閣等建築的重建,同時修複了如淨禪師墓塔和永明塔院,正式接待海內外佛教界人士,並對遊人開放。
值得一提的是,淨慈寺自創寺以來,寺院範圍廣大,院內古木修篁茂密,禪房花草深藏處,別有一番幽絕勝境。佛法莊嚴的淨慈寺所特有的一種寬容、清雅的文化氛圍和人間情愫,吸引了眾多文化層次較高而又狂放不羈的遊客,使其成為了曆代文人讀書避世之處。寺誌稱:“淨慈寺居湖南諸山之勝,名賢紀詠繁績。”兩宋以還,禪僧士大夫化,士大夫禪化,儒、釋、道三教合流,許多騷人墨客常來到淨慈寺清靜角落以求一時片刻的避世出塵,他們和寺內高僧談禪說詩,品茗讀畫,流連忘返,締為深交,形成杭州文人的一大風氣。元、明、清時,一批才華出眾但仕途多舛的文人雅士幹脆就在淨慈寺附近覓地築屋,讀書隱居。在此,他們既可飽覽湖山之勝,又可就近與寺中高僧詩畫往還,諸如元莫維賢在這裏建了南屏別墅,明孫一元築室於高士塢,柴紹炳又辟南屏書屋“爬格子”於其中,畫家李流芳的南山小築是一批西湖山水冊頁的誕生地,黃汝亨在雷峰塔旁修築的寓林常常高朋滿座、美客如雲,惹得虞淳熙趕緊步其後塵建起了讀書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