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班主任前來造訪。班主任教語文,名字叫喻秀,二十歲左右,她長著一張漂亮的蘋果臉,兩條辮子細又長,走起路來,辮子末端的蝴蝶結左右晃動,宛如一對嬉耍中的蝴蝶。阿才不僅喜歡喻秀老師的模樣,也愛聽她唱歌,她的歌唱得可好聽了,那是因為嗓音實在甜美,喻老師說話都像唱歌,阿才最愛聽她的課。
班主任邁進客廳門檻的時候,阿才正待起床吃飯。梅芳說要把飯菜放托盤內一起端到床頭讓阿才靠床頭吃,阿才自從升入三年級以後,凡事就喜歡自己動手。剛才一聽見外麵傳來喻老師的聲音,阿才就一骨碌翻下床。
梅芳耳尖,聽見阿才的動靜,連忙返回阿才身邊,讓他坐在床沿。
“喲,小旗手,身體怎麼啦?”喻老師甜美悅耳的嗓音,春風一般飄進阿才的心坎兒,說話間,她已經進了阿才睡覺的房間。
隨同喻老師來的還有一位身體健壯的大男人,那人腳上穿著一雙白色球鞋。喻老師介紹說,他是學校新來的體育教師——田老師。
阿才已經念到四年級,他是學校的升旗手。他連續三天沒上學,連校長都關心起他來了。
對阿才老師的來訪,梅芳顯得有些慌亂,家中平日鮮有來客,梅芳本來就不善於與外人打交道。班主任雖說不是生人,但也較少上門,一般說來,平時班主任登門造訪關注的對象,不是頑皮滋事的搗蛋鬼,就是體弱多事的病號生,阿才既不屬於前一類,也不劃歸後一撥。他這連續幾天不上學,真讓老師放不下心。
聽梅芳介紹說阿才得有夢遊症,喻老師用一種疑惑不解的目光看著身邊的田教師。
“哦,夢遊呀,我小時候也有過,有時半夜迷迷糊糊就起來了,東屋看看,西屋瞧瞧,再到廚房找吃的,吃得滿嘴油膩膩,也不知道擦幹淨消滅劣跡,又若無其事地上床蒙頭大睡。大人們以為家裏藏著一隻大老鼠,就往牆角四周投耗子藥,好長一段時間,我父母就是沒想到,原來他們想逮的大耗子就睡在他們的被窩中。”田老師一席風趣而略帶自嘲的話,一時間把大家都逗樂了。
阿才剛看見喻秀老師身邊的田老師時,心中還有某種抵觸情緒。因為,看上去,他的模樣有點像以前的體育教師劉公吉。那個劉公吉呀,整天就愛纏著喻老師,好像想跟喻老師處朋友,班上的同學們,尤其是男同學,個個心裏都是一百個不同意,背地裏,同學們管那個體育老師叫流公雞——很流氓的公雞!
喻老師拉著梅芳的手,像小姐妹似的跟阿才的媽媽拉家常,後來她又分出一隻手輕輕撫摸阿才的頭:“好好休息,快一點恢複健康,回到學校,你還是升旗手。”她說話的口氣像要告辭。
阿才心想,我本來就沒有什麼病,也不知怎的,就睡了三天三夜。好幾回,他都想跟喻老師說那天半夜的事,每一次都遇見媽媽略帶不安的目光,他隻好一次又一次縮回舌頭。為了表示自己沒多大的事,他撲通一下跳下床。他想早一天回學校上課。
“咳,你這娃兒,你還沒有好哪!”媽媽像是責備阿才。
喻老師也說:“阿才同學,你爸不在家,要多聽媽媽話。”
阿才心裏暗歎一聲:“咳,你們大人都這麼說話!”他悄悄乜一眼田老師,發現他正朝自己眨巴一下眼睛,這個小動作讓阿才覺得,這個新來的體育教師真的很有趣。
剛才,在喻老師與梅芳說話期間,阿才注意到田老師好幾次饒有興趣地四周打量他家的環境,那種神情酷似一位不愛聽課的學生在上一堂枯燥無味的課時,四處張望尋求興趣點。
媽媽送老師出門時,阿才悄悄下床走到臥室門後探望他們外出的背影。他本來想看喻老師背後長辮上的蝴蝶結,卻撞見那落在最後麵的田老師在快出客廳時,好奇地往帶有閣樓的側房多看了幾眼。
阿才不禁噓一聲,試圖引起田老師注意:“別東張西望,有人在監視你呢!”
田老師猛然回頭,將食指豎在自己的唇間,那意思好像說:“別吱聲,保密。”
保什麼密呀?阿才覺得這個體育老師真逗。
當天夜裏,阿才就鬧著要上學。
“娃兒,你病還沒好,再請假歇幾天吧。”梅芳輕輕撫摸阿才的臉,他似乎對阿才有些不放心。
“媽媽,我沒病。”阿才昂起頭,倔強地說。
“娃兒,聽話。”
阿才見媽媽有些不悅,不再大聲頂嘴,他嘟噥道:“我就是想上學,就想上學,我要上學。”其實,他惦記著升旗手的位置。
梅芳見拗不過這個人小鬼大、身上有一股橡皮一樣韌性的兒子,就隻好答應他。她囑咐阿才,別把夢遊時的幻境當真事說給旁人聽,免得人家笑話。梅芳顯得鄭重其事。
阿才抬眼看了一下母親的表情,心裏嘀咕,我真是夢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