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賓13歲時,開始在當地繪畫水平最高的畫師布納科夫的畫室學畫。在鐵板上臨摹亞曆山大·涅夫斯基畫的聖像。當時的學徒要跑腿當差,還可能挨打受罵,根據父母和老板達成的協議,他可以不做和專業無關的家務活。
有一次,一個名叫連尼克的德國院士從波爾塔瓦專程到楚古耶夫,想請幾個畫師做他畫聖像壁幛的助手。連尼克走進布納科夫的工作室。他在正在畫畫的列賓身後停了下來,帶著欣賞的口吻說:“瞧瞧,畫筆在他手中有多聽話!這孩子會有出息的,你回去和家人商量商量跟我一塊去波爾塔瓦,我不會丟下你不管,我一定送你去美術學院,你一定會考上的。”
接著德國人又轉過身和畫師布納科夫說:“把這孩子交給我吧。”可是畫師在楚古耶夫有做不完的訂貨,他需要幫手,謝絕了德國人的邀請。畫師的太太米海洛芙娜也勸說列賓:“不要聽德國佬的甜言蜜語,把你拐到外國,再讓你給他擦高腰皮靴,就是你要去的美術學院!”
列賓就這樣失去了一次難得的機會。
列賓對美術學院的向往達到了夢寐以求的程度。1859年,他見到了一份彼得堡美術學院的招生簡章,於是離開了畫師布納科夫。列賓當學徒是交了學費的,畫師沒有權利長期控製別人。列賓開始按簡章上的要求做準備,他要獨自開業積攢路費到彼得堡去。
在楚古耶夫,列賓很快成為遠近聞名的聖像畫師,承包人甚至從一二百公裏外遠道跋涉來請他外出作畫。那會兒,在烏克蘭地區,教堂壁畫和聖幛畫風行一時。但是幹這一行的人實在太多了,所以工錢微薄。
1861年8月,在離楚古耶夫5公裏的馬林諾夫教堂,列賓剛剛畫完從希捷卡的版畫臨摹下來的《骷髏地上的耶穌》,晚上在家休息,鍍金師傅傑米楊·伊凡諾維奇·庫左夫金,匆匆過來找他。傑米楊剛剛和從伏羅涅日省卡敏卡地方來的承包人尼庫林談妥隨同出外做工的條件。德米特利·華西裏耶維奇·尼庫林再三托他向列賓致意希望他能同去幹一整冬天。剛開始先去庫皮楊縣的普裏斯堅村,結束那兒一些不太緊要的活兒以後,便再走遠些,到卡敏卡幹整個冬季。報酬從優:月支25盧布。
他馬上跟他去見尼庫林。邊走,傑米楊邊告訴他,必須今天動身,就在今夜。如今不比當年跟連尼克打交道,已經練得什麼也不害怕……走就走唄!他在家裏一點口風也沒有對媽媽露,怕她受到驚動。
一會兒工夫,他們便走到老板的住所。他房裏擺著酒菜,有好幾位客人。小提琴和琴弓都已從皮套裏拿出來,但最觸目的,還是滿桌杯盤狼藉的酒菜。尼庫林放下小提琴,馬上像高明演員似的給人以強烈的感染力量。他健壯、漂亮,滿腦袋黑發,灰色的大眼睛,蓄著濃密的烏克蘭胡子,多毛的胳膊結實有力,懶洋洋的、傳情的眼神表示他熱愛生活。從他的聲音裏,可以感覺出他在對付工匠師傅上,是個滿不在乎的,貌似溫和的暴君。
當他拉出悠揚的小提琴聲,和他的男中音水乳交融時,他們的心弦完全被他的音樂感情攫住而為之戰栗不已。他們馬上被感動得淚水盈眶,心甘情願隨他奔向天涯海角。
他們弄得目眩神移,接連地為迷人的老板幹杯祝福。直到午夜12點鍾,才想起該為這趟遠行收拾行裝。
他們走出來後,傑米楊像登台演戲似的模仿尼庫林,對他欽佩不已。這位鍍金師傅想表現自己是精明的行家,是具有高貴的語言和感情的演員。
“上我家去吧。”他抓住列賓的胳膊再三請求。列賓因時間太晚推卻了,並且勸他趕快收拾。“這與我何妨?我兩袖清風,四海為家!”
“一點不錯,列賓四海為家!走吧!周遊一番!德米特利·華西裏耶維奇算得上他中意的好人!隨著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已經到了街上,當列賓還暫時和他同路時,他尖聲大嚷。
跟他在一塊真叫人無聊啊!列賓不由得留戀起老家來。離家別第使列賓十分難過。但他最後還是下決心,毫不動搖,雖然他特別熱愛他的媽媽。現在,恍惚之間,他仿佛看到閃現在母親兩頰上的淚珠。烏斯嘉姐姐夭亡後,她是列賓唯一的好朋友。當他們住在奧西諾夫卡村的時候,碰到重大節日,他跟媽媽常常一塊兒上柯切托克,離奧西諾夫卡大約7公裏。為了及時趕上彌撒,必須一出太陽便從家動身。等他們穿過市鎮,登上山坡,陽光已開始烤人,他們高興地鑽進柯切托克村外濃陰鋪地的槭樹林子。等他們趕到的時候教堂鍾樓上還沒有撞響祈禱的鍾聲。
奧西諾夫卡村的教堂,裏麵繪有金碧輝煌的巨幅壁畫,都是從伊薩基輔大教堂內的壁畫臨摹下來的。大教堂的壁畫幅幅出自當地最有天才的畫師的手筆。特利卡左夫、克賴年柯、沙馬諾夫,特別是年輕的彼爾薩諾夫,全是當地著名的畫師,直到現在,他們的作品還使人不勝神往。這些美術傑作直到今天還多麼清新,洋溢著多麼深厚的生命力,教堂裏有不少可供觀賞的好畫。母親是虔誠的東正教徒,對繪畫有很高的欣賞能力,但她不允許列賓在禱告時仰頭看壁畫。“噯,這多丟人,在教堂裏我簡直害臊死了。旁的人個個都規規矩矩站著,誠心祈禱,隻有你像傻瓜般張開嘴巴,一個勁兒呆看四壁上的畫。”
列賓和工匠師傅到了普裏斯堅,就住在教堂首事家中。
這位70歲高齡的教堂首事被村裏人稱做“老爹先生”。這位身材頎長、沉默寡言的老人,建立了嚴格的家規,把一大族人管理得俯首帖耳,樹立了自己的威信。
老爹先生平時自己一個人在明亮的正房神龕下用飯。神龕下麵掛著大幅大幅的油畫聖像。飯桌上鋪著家織的粗麻布,一塵不染。
也許因為列賓3人是客人,也許因為他們正在替上帝辦事,老爹先生邀請他們過去進餐。至於眾多的家屬和傭人,都在廚房吃飯。
在這遙遠的窮鄉僻壤,人物竟像被精選出來的一般,不僅魁梧而且漂亮。同時,每個人的舉止言談都表現得十分聰明和自重,像老爹先生的兩個兒子,都有許多有趣的話題,他們都是見過世麵的人。
老爹先生用家長般的眼光掃視列賓等3人一眼,問道:“你們中誰是畫師?”
一個同伴指著列賓回答:“他是。”
老爹先生大為吃驚:“這位少年?他能挑得起這麼重的擔子嗎?照我們老一輩人的看法,他還是個孩子呢……留著多麼長的頭發,簡直跟姑娘一模一樣。嗬,請過來,過來,坐在我身邊。你可以到我園子裏去,喜歡摘什麼就摘什麼吃好啦。那兒的西瓜和香瓜正是旺季,不過不要摘那些準備留種的。”
婦女們做的飯菜,鮮美異常。有色味俱佳塗著酸奶油的甜餡餅子,還有香甜可口的紅菜湯和小麵餅!
在老爹先生寬敞明亮的正房裏,掛著許多用玻璃框裝著的彩色石版畫和內容輕拙的黑白木刻。雪白的大火爐四壁,畫滿家中女人和“小丫頭”們的大膽創作,色彩絢麗,獨具一格。在巨大的聖像框後,插著大把大把凋萎的花朵,整個天花板和四壁上半部,都巧妙地點綴著芬芳的幹草。
黃澄澄的大木瓜,加上香薄荷和獨活草,使室內充滿特別濃厚的宗教氣氛。
擺出這些畫是為了迎接複活節,而花草是為三一節。
可是一個禮拜以後,少年的列賓在這偏僻的地方,遠離熟悉的環境和朋友,已經感到無法忍受的煩悶。
特別在禮拜天,這種寂寞感更使列賓坐立不安,他回想起楚古耶夫和奧西諾夫卡的朋友。眼前的同伴和工匠師傅,都和列賓格格不入,他總躲著他們。清醒的時候,他們寡言少語,樂於助人,但三杯下肚,便馬上互相找碴生事。瘦骨嶙峋的傑米楊常拿鍍金手藝的學徒彼得魯什卡作為開心尋樂的對象,玩笑開得常常到下流無恥的討厭地步。他怕巴維爾,因為巴維爾力氣大,為人又愣頭愣腦,可能半天不響,但一發起牛脾氣來,揮起肮髒的大拳頭咄咄逼近傑米楊的鼻子。傑米楊隻好趕快收斂放肆的醜態,趁還沒有鼻青眼腫就悄悄溜掉。
列賓爬上普裏斯堅村外群山的高峰,從那兒欣賞奧斯科爾河和一望無際的沼澤草地……這當兒,列賓一次又一次沉湎於對彼得堡的向往裏……簡直苦惱得想放聲大哭……“唉,算了罷,世界上真有這個彼得堡嗎?也許,這一切都是不可靠的謠傳。”列賓用這種想法結束痛苦的思索,快步往回走。
要是在楚古耶夫,列賓這會兒正提著手杖,沿荷幀涅茨河岸走向鮑恰羅夫外公家,他們家現在正熱鬧異常。在寬大的果園裏——當太陽還毒的時候,在繡球花樹蔭覆蓋著的涼亭中——已經聚集了表姐妹們,她們的女友,還有列賓的表哥伊凡·鮑恰羅夫。表哥比列賓大3歲。他不光是跳舞能手,還會寫詩,他隨時能想出一些新鮮東西來朗誦。他性情愉快,腦子敏銳。
暑熱稍斂,大家便開始沒有盡頭地跳起舞來。跳舞用的那塊場地已經平得跟拚花地板一樣。靴底因踐踏青草而泛綠,像上了一層沫似的閃亮。跳得熱起來了,大家就脫下外衣,盡興地踏著卡德利爾舞中的各種舞步。
“特羅菲姆來啦!特羅菲姆!特羅菲姆!”表姐妹呼喊起來。
大家都喜歡特羅菲姆。他比伊凡表哥還大兩歲,肚裏裝著無窮無盡的故事,說起來活靈活現。他腦門寬大,眼睛含著諷嘲的微笑。這個心地十分忠厚的年輕人,還有十分罕見的臂力。他是列賓教父卡西楊諾夫的成衣店的裁縫。因事上他們這家專門做軍官活計的成衣店來的,常有勤務兵和為軍官取東西的普通士兵,特羅菲姆就是從他們口中,搜集來形形色色的故事——那些人可都是編排故事的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