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詩人王建在他的《宮詞一百首》中的第九十五首,曾經說到後宮女子中流行的“簸錢”遊戲:
春來睡困不梳頭,懶逐君王苑北遊。
暫向玉花階上坐,簸錢贏得兩三籌。
“簸錢”的賭博的性質是比較明確的。
值得注意的是,上文討論過的錢卜形式中以錢幣正反麵測定吉凶的方法,竟然與民間流行的這種賭博形式有某些相近之處。這一情形在清代竹枝詞中也有所反映。例如,崔旭作於嘉慶年間的《津門百詠》中寫道:
尋常食品一籃盛,蹲地微聞記數聲。
信手拈來錢六個,隻將背麵賭輸贏。
作者有注文:
□博。《東皋雜錄》:擲錢為博者,以錢文背麵分勝負。
《東皋雜錄》,宋人孫宗鑒撰。看來所謂“□博”的流行,可以追溯到很早。明人郝璧《廣陵竹枝詞》也曾經說到所謂“簸錢”:
演武寬場策馬行,遊人汗漫晚涼生。
羚符諸技跌博子,夜夜簸錢到二更。
作者自注:
說偈:任驢年縛驢橛兒韝鷹臂,日弄猢猻夜簸錢。
“簸”與“顛”等,都是要經過搖動然後擲出,看錢幣最終是正麵向上還是背麵向上,以決定輸贏。有的地方稱此作“顛幕兒”。蔣仁錫《燕京上元竹枝詞十二首》中有這樣一首:
腰鼓聲喧兩點椎,朱衣畫褲鬥新奇。
月明歸路嫌蕭索,更看頑童顛幕兒。
又有自注作補充說明:
“幕”讀“漫”。《西域傳》:難睨國以銀為錢,幕如人麵。如淳曰:“幕”音“漫”。韋昭曰:“幕”,錢背也。京師兒童擲錢為戲,得麵者負,得背者勝,名“顛幕兒”。“幕”字出此。
蔣仁錫所引《西域傳》與原文有異。《漢書·西域傳上》:
(□賓國)以金銀為錢,文為騎馬,幕為人麵。
顏師古注:
張晏曰:“錢文麵作騎馬形,漫麵作人麵目也。”
如淳曰:“‘幕’音漫。”
師古曰:“‘幕’即‘漫’耳,無勞借音。今呼幕皮者,亦謂其平而無文也。”
《漢書·西域傳上》還說到其他兩國以人像作錢文的情形:
(烏弋山離國)其錢獨文為人頭,幕為騎馬。
(安息國)民俗與烏弋□賓同。亦以銀為錢,文獨為王麵,幕為夫人麵。王死輒更鑄錢。
總之,清代竹枝詞作者所謂“京師兒童擲錢為戲,得麵者負,得背者勝,名‘顛幕兒’”,其中“顛幕兒”的說法,竟然又是民間俗語繼承古義的一例。
民國六年《雙林鎮誌》也記述,民間“又有踢鞬子、拋球諸戲”。原注:“近多在街擲錢以角勝,此賭習之傳染也。”這裏所謂“擲錢以角勝”的形式,可能也屬於“得麵者負,得背者勝”一類。
“卜錢”與“□博”形式有相近之處的情形,頗可發人深思。卜問未來情狀的神秘主義預測方式,從參與者的深層意識分析,其本質與賭博存在某種共性,似乎是文化學研究和民俗史研究應當注意到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