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純陽子醉死複生 純陽子羅浮畫山(1 / 2)

卻說純陽子既別了若穀,又躡著雲霧至江南遨遊。自稱呂元圭,扮作一個漁人的模樣,持一蓑一笠,一綸一竿,敲著短短板兒,唱那漁家之詞。詞曰:二月江南山水路,李花零落春無主,一個魚兒無覓處。風和雨,玉龍生甲歸天去。呂元圭唱這個詞兒,聲音嘹亮,響遏行雲。沿街之上哪個不說聲唱的好,唱的好。內有慷慨之士與之以錢,元圭則搖頭不受,說道:“我沒用錢處,隻有酒可見賜幾壺。”隻見這一所街道,都是些善信之士,聞得呂元圭求酒,這一家也與他幾甌,那一家也與他幾碗。這個元圭飲了東家,又飲著西家,並也不曉得推辭。

時有一酒保者,姓張名隆,年雖有六十餘歲,到是個脫灑之輩,因問呂元圭:“爾能飲酒幾何?”元圭道:“老官人,我隻是沒有酒吃,若有酒吃,卻也沒個限量。”張老道:“吾今與汝一醉。”元圭道:“若得我醉,我當厚謝。”張老乃叫著家僮,抬過一甕的竹葉青來,約有五鬥,對元圭道:“飲此當沉醉矣。”呂元圭乃放開仙量,將那鸕鶿杓,鸚鵡杯,一杯一杯複一杯,飲得笑盈腮,卻把那一甕的竹葉青徹底飲幹,臉上並沒些酒氣。兩傍人觀的皆說道:“這個人好量,好量!”呂元圭問道:“張老官,還能飲我否?”那張老也是個好事的,又叫家僮們抬過一甕的葡萄綠來,仍有五鬥餘,對呂元圭說道:“再飲盡此酒,當醉死汝矣。”呂元圭道:“待我試飲之,看我會醉不會醉。”於是又把那仙量放開。正是酒渴吞海,詩狂欲上天。卻把那一甕的葡萄綠徹腐飲幹,臉上又沒些酒氣。

呂元圭飲幹兩甕酒不打緊,隻是傍觀的千千萬萬之人皆說道:“這個人不是劉伶出世,即是李白重生。不然,哪裏有這等會飲之人?”張老亦說道:“我的酒皆是好酒,別人吃,越吃越醉。這個人吃,越吃越醒。好古怪!”元圭道:“張老官,我不古怪,還是你酒不醉人。今還能飲我否?”張老見這個人飲幹兩甕之酒,哪裏還肯把酒來?隻是那些眾人十分知趣,攛攛掇掇說道:“張老,張老,你今日醉此人不倒,不算你是個好酒保!”張老被眾人一激,乃叫家僮們抬出一個最大的甕來,那甕酒叫做狀元紅,約有二石餘。對元圭道:“吾抬此甕酒醉爾,看你怎麼?”原來此甕酒極是好酒,比竹葉青、葡萄綠果不同些,故此叫做狀元紅。怎見的好嗬?則見:

金波似蜜,玉醴如泉。美味嚐時,行人盡皆吐舌;清香滿處,聞者誰不流涎。就如程鄉之醪,醉李公者千裏;絕勝山中之酎,醉劉子者三年。李白若聞,畢竟留身上之玉佩;阮宣一過,定教解杖端之金錢。青州從事數茲第一,生秀才讓此居先。注在瓶中,瀲灩的霞光欲炫;酌之盞裏,馨香的露液尤妍。瀛洲之境,可以酩酹夫學士:瑤池之中,可以酕醄夫神仙。

正是:上箬村中名未重,新豐市上價空傳。此時若使劉伶飲,荷鍤應須瘞九泉。

卻說呂元圭見了這一甕狀元之紅,仰天大笑,說道:“此可以盡吾量矣。”於是取過一個小卮,又取過一個大觥。小卮注得滿滿,大觥酌得盈盈。小厄告竭,大觥又於,這叫做“流星趕月”之飲。既而不勝其煩,單單的注起幾個大壺,飲個長流之水。隻見那壺兒酌的恁忙,他口兒吞得恁快。正是一派湘江水,涓涓不斷流。就把那一甕的狀元紅,飲得個泉流幹徹底,燈盞照無油。眾人看的,哪個不說聲:“此非凡人也!”

張老雖去了三甕的酒,倒也不甚惱,隻是那張老的婆子有些小氣,罵著張老,說道:“不死的老狗,敗家的老狗,怎麼把許多的酒與人吃?”你看他千老狗萬老狗、罵得個張老啞口無言。又罵著呂元圭:“這樣村人,飲去了我許多酒,你肚裏生了酒龜,發了酒蠱,怎麼不害個酒癆死?你臭村人,爛村人!”呂元圭見這個婆子千村人、萬村人罵的個不休,乃假作微醉,回言道:“媽媽不要吃惱,我吃了你的酒,償你的酒價就是,罵甚麼?”乃探著懷中,取出一塊石頭與那婆子。那婆子接著個石頭,好惱又好笑。怎麼叫好惱?三大甕好酒,被這個元圭吃去,此不是好惱!元圭顛不顛,狂不狂,醉不醉,醒不醒,拿著個石頭兒還人酒錢,此不是好笑!那婆子說道:“這樣好酒的人,不如醉死他,也消我嘔氣。”於是再取過幾壺堆花的燒酒,飲他一個雨中夾雪,雪上加霜。

呂元圭見這個婆子又取將燒酒過來,乃曰:“好賢惠的媽媽。”卻把那幾壺的堆花燒酒一飲而盡。彼時,玉山已頹,遂撲地一跌,酩然入醉鄉矣。眾人到元圭身傍,將手兒在口邊印了一印,全無氣息,皆說道:“此人死了。”內中有一等人說道:“此樣人也是個異人,好好的具棺材埋他。”張老道:“棺材我有。”乃倩著幾個土工,三三兩兩,把呂元圭屍首置之棺材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