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重識(1 / 2)

父親去世之後,隻剩下我和母親兩個人的家,我本能的以為會過得和別人一樣幸福。可是,到底還是四歲的孩子想得太天真了。

幸與不幸,命運從一開始就毫無定奪。它隨意而任性的擺弄著在它麵前渺如螻蟻的人,看著他們小心翼翼的懷揣著那個名為“希望”的東西,前赴後繼,倒下、又站起,站起、再倒下。

人們樂此不疲,命運樂不可支。

猶記得父親下葬那天,暗黑暗黑的天空落著很急的雨,雨簾如灌,毫無顧忌的衝刷而下,像是意圖把世間的所有都淹沒在晨曉之前,狂肆暴虐至極。

至於後來為什麼那雨又愈下愈小了,究其原因,並不是天上住著的某某神明發了善心,應該說百分之九十九是因為“那位”目前還找不到比人更有意思的‘玩具’而已。所以,為了以後能夠更好的打發那漫長無邊際的時間,他需要人們。而人卻還不自知的俯首感謝著上天的又一次眷顧。

那夜,母親頂著驟雨之後殘喘連連的雨絲很晚才從外麵回來,鬢角、顎下,滴水成流,腳上一雙白色布鞋更是沾滿了稀薄的黃土漿。

我不知道那一天在從墳地回來的路上她到底遇見了什麼人、什麼事,抑或真的撞見了命運,然後被捉弄的累了、倦了、乏了。總之,自從那一天開始,我就越來越覺得身邊這個和母親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陌生……陌生……

當這種陌生感在我胸前的某處一點一點的膨脹、越長越大,直至有一天一層層連皮帶筋的炸裂開,然後在一片血肉模糊中猛地橫伸出像是八爪魚一樣黏溺瘮人的觸角緩緩侵蝕上來,堪堪潰決了堤防的時候,我終於是知道怕了。

夜裏,我無數次緊抱著膝頭蜷縮在床尾,後背抵著冰涼的水泥牆,趁著黑暗的掩護,長久注視著床上靜靜吐息的那個人影。

於是,我就是在某一天的夜裏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異常篤定的念頭,在接下來的十分之一秒裏麵色突變,倉惶的張望四壁,滿眼的懷疑:“父親,是父親,父親是不是回來過?”--一點一點殘忍的把母親從她的那副軀殼裏拽走,然後,就是一瞬間,一個無處可依的魂靈得以鳩占鵲巢,順利進駐母親的身體。

對,一定是這樣!眼前這副身體裏住著的一定不是原來那個會在父親打我時把我護在懷裏的母親。不是!

後來,在後來那段所謂長大的時間裏,每每回想起那天夜裏自己的窘狀,和那個幼稚的要命的思量,我都不自禁的冷嘲再三。唇角微微一勾,眼底輕蔑滿斥,那神色和嗤諷一個陌生人無疑。

到底,那個時候的我還是太小了。

父親在時,他和母親總是一天幾吵,幾天一架,那種類似舞台上才有的激烈碰撞可以說深深刻進了他們的生命裏。一場戲在高潮十分戛然而止,作為主角之一,母親自是忍受不了獨自被拋棄在生活的舞台上。一個人的獨角戲讓她在父親草草退場的之後脾氣越來越變得難以捉摸,所以,就這樣,她把我強拉上的她的“舞台”。

不過,不得不說,母親的確稱得上是一個好演員,演得著實讓四歲的我分不清戲裏戲外。

鍋碗瓶器,隻要拿得上手的,都成了我時時需要警惕的“利器”,因為你永遠也不知道,下一秒,它們中的哪一個會直撲你麵門,狠狠的砸過來,磕的你腦袋紅腫一片抑或鮮血直流。

那樣的幾年時間裏,我的生活隨著身上新添的大小傷痕慢慢變的小心翼翼。大人們的世界在孩子的眼睛看來從來都是一個個不可預知的反轉劇。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一個不自覺的動作,都能引爆他們那根隻淺淺埋在平靜表麵下的引線,讓他們歇斯底裏,然後,他們更是發揮著他們堪比原子彈一樣的威力讓你將將還在感歎一片蘑菇雲新奇升起的時候就已經體無完膚、身首異處。

記得那個時候,最疼愛我的老外婆還在。所以,每次被母親打罵完,我總是穿過大街小巷,走過兩個小時坑坑窪窪的灰石土路去鄉下的老外婆家。然後,躲過一場風波後,又由我的外婆再一步一步牽著重新走回同樣的路把我送回家。

直到,我的老外婆真的老了,腿都無法移動開。因為膝蓋處生了骨刺,所以,走路這樣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動作到了她那裏都是一種折磨。

每次看著她拖著不聽使喚的雙腿,眼角堆簇的皺紋因為膝間迸傳出的疼痛冷不禁抽搐著的時候,我都能感覺的到那種蝕骨的痛正在慢慢慢慢的消耗著她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