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古時的哪位帝王,因為民間的糧食緊張而下令禁酒。做酒需要糧食可以說是一種浪費,不吃飯會餓死人,不喝酒卻不見得會死人。為了把禁酒,這位帝王甚至於下令要求把那些家中藏有酒具的人都拉出來治罪。於是便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見,說家中藏有酒具不見得就一定要犯禁酒令,所以最好不要因有酒具而治罪。就好像王法不許人奸淫,但若因為人人都長有可淫之具而治罪的話豈不可笑哉?
酒給予人的益處到底有多少?通常說酒可以驅寒——比如數九寒天要下到水裏去的工農兵英雄們,便住住會取一瓶酒大家都來猛喝幾口,然後“壯士一去不複還”地再去下水,這樣的場麵經常會被安排到電影裏去。其實這時的酒也隻能是麻痹一下神經,不見得能起什麼作用。酒的另一好處是可以消毒,這也隻是現在的酒,古時的酒是否能消毒?也未必。古人喝的都是原酒。《水滸傳》裏的英雄們動輒在酒肆裏找個座頭就川流不息地喝將起來,牛肉一切便是三兩斤,酒呢,馬不停蹄一壺一壺地篩。《水滸》中的“篩酒”,在古時也叫作“漉酒”。用極細的絹紗,把酒過濾一下。明季畫家陳老蓮的《蕉林酌酒圖》裏邊就有兩個女子在那裏濾酒,拿絹紗的那位坐在一片大大的芭蕉葉子上,正把要用來過濾酒的絹紗在水裏弄弄濕,可能這是過濾酒之前的一種工序,另一位正捧著一個酒瓶走過來。喝酒的文士坐在太湖石和芭蕉的下邊,樣子像是已經川流不息地喝了許多,手裏的酒杯可能已經空掉,正凝神在那裏等待。他身邊的太湖石桌上放著一張琴,琴尚在古錦套子裏,琴旁是一函書,也尚未打開,書旁還有一個大酒具,細看是銅製品。陳老蓮用色極妙,用一點點,卻漂亮得了不得。比如那銅酒具上的銅鏽,隻一點點“三綠”,多麼古豔。還有那袍帶上再不肯多用一點點的“朱膘”,真是美得很。這幅畫的好處在於可以讓人知道古人怎麼喝酒——非要過濾一下子不可,因為是原酒,裏邊有渣滓。
說實話,我並不喜愛酒,但往往喝起來亦是川流不息。各種的酒裏邊,我最討厭啤酒,我對那些動輒往肚子裏傾倒七八瓶的人真是佩服得瞠目結舌,懷疑他們的肚子裏是否有暗道機關。曾見有人往啤酒裏一連打六七顆生雞蛋,然後,端起來,猛吸一口氣,轉眼間,酒與雞蛋已經到了肚子裏。真讓人受不了。各種的酒裏邊,我比較喜歡葡萄酒,上選是幹紅和幹白,一點一點喝下去,能讓人品出葡萄園的氣息。我母親已經八十二歲,天天還能喝一點葡萄酒,這真是應該感謝葡萄。
葡萄是一種可愛的植物。漢代從西域傳到中土,這在當時肯定是一件盛事,葡萄之優美在於它可以用來做圖案,葉子、藤蔓、卷曲的須子,給唐人有多少的喜悅。唐代的海馬葡萄鏡是多麼燦爛而且活潑,活潑之中亦有一種熱烈的氣氛。“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葡萄和琵琶都是從西域傳到中土,西域很廣闊,縮小一點空間,這西域該是特指波斯。美國學者“勞費爾”認為葡萄就是從波斯傳到中國的。百泄波裏(伊朗首都)的碑文上說每天有五十康格斯的甜酒和五千康格斯的普通酒給送到宮裏去,並且說在宮裏捧酒杯是一項十分重要的工作。希羅多德說波斯人很愛喝葡萄酒,而且是大量地喝。並且,他們習慣在酒後陶醉的情況下討論國家大事,而且要在陶醉的情況下形成決議。第二天酒醒後再把決議拿出來放到大家麵前,假如大家在清醒的時候同意陶醉時定下的這項決議,他們就按它去執行,如果不同意呢,便繼續喝,川流不息地喝,喝醉了再重新討論。他們認為喝醉後討論比清醒的時候更為可靠。波斯的敘事詩《王紀》裏也說到當時宮廷討論事都要在酒後進行,但是決議卻要在第二天清醒後才通過。
中國人有一句話:酒後吐真言!
把飲酒和討論國家大事放在一起進行真是讓我們現在的人不敢想象,古代的波斯人真是浪漫得可以,仔細想一想,不能說沒有道理,波斯人還真是懂得葡萄酒的妙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