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他一共做了十二隻小凳,還捎帶著把小桌麵給刨了刨、給小旦旦做了個木頭槍。他做活幹淨,式樣兒也新,十二隻小凳一拉溜排在茶桌前,挺招人的。玉萍說:“你手藝不錯呀!”他心裏高興,便說:“大嫂,俺家三代木匠,爺那輩在鄉下就是有名的,爹那輩學會了刻木花的手藝卻又不讓幹了,兩輩人都想開木匠鋪結果沒能開成。俺隻怕也難幹成個什麼景……”玉萍聽了笑笑,沒說什麼。
那晚,臨走的時候,玉萍從裏屋拿出十塊錢放在飯桌上,說,“讓你受累了,拿著吧。”
他看看錢,說:“大嫂,你待我這麼好,是不該收錢的。你還給這麼多,是寒磣我吧?”
玉萍說:“木料碎,幹活費力,再說你夜裏也加班了,該這麼多呢。你別客氣,快拿著吧,我還得謝謝你呢!”
他看了這女人一眼,推辭說:“大嫂,真不該收錢,你快收起來吧!”
玉萍臉兒一嗔:“收著,可不興這樣。要這樣,下回我不讓你來了。”
他又看了這女人一眼,想了想說:“大嫂,要是夜裏加班做,說破天我也不能收錢。你知道我白天時間金貴,既然你這樣說了,我就收下。不過,這真是太薄氣了……”說完,他把桌上的十塊錢拿起來,又從腰裏掏出裝錢的包包,從裏邊數出六張一塊的放在桌上。
玉萍又要讓,他站起來說:“大嫂,你再讓我就沒臉兒坐了。”
玉萍隻好罷了,隻說:“坐會兒嘛。”
李小囤是經不住人家讓的,越讓坐他就越坐不住,慌忙忙拿起家夥就走。
出了門,玉萍領著小妞出來送他,他沒頭沒腦地走了一會兒,才說:“回吧。”玉萍也不說回,就這麼走了一段路,她才對小妞說:“喊叔叔再見。”那小妞便甜甜地喊一聲:“叔叔再見。”她又對小妞說:“說叔叔常來玩。”那小妞也跟著說:“叔叔常來玩。”……
不知怎地,這麼一喊,李小囤聽了心裏酸酸的。他想扭頭抱抱那小妞,卻沒有敢……
冬去春來,日子一天天過去了。縣城裏日漸繁華熱鬧。一座座高樓撥地而起,一條條柏油馬路拓寬加長了;街麵上的商店、飯廳越來越多,做生意的小販也越來越多。要光從女人的穿戴上看,恍惚幾天就是一年……李小囤好久沒到郵局來了,自然也沒到茶攤上來坐,就象大街上過往的行人,來了又去了,既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往何處去。那叫玉萍的女人仍舊一日日賣茶,那小妞也依舊在她跟前坐著玩。那女人熱情倒還是熱情的,本來話就不多,這會兒也就更少了。隻是賣茶。
這一天,李小囤突然從來往的行人中冒了出來。他是從家裏趕來的,風塵仆仆,仍是背著那套木匠家夥,走了一身的汗。臨走到茶攤前的時候,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愣了愣,還是走過來了。
“大嫂……”
玉萍原是看見他了,卻裝著沒看見,背過臉給人倒水,直到這一聲“大嫂”喊起,她臉上一緊,才轉過身來說:“怎麼不見你了?”
“回家了。”他臉上紅紅的,仿佛欠了這女人一筆帳似的。
“我說好久不見人哪。帳還齊了?”
“還齊了。”
“這下可好了。”玉萍眉兒一揚,“該娶媳婦了吧,啥時讓嫂子吃你的喜糖啊?”
李小囤的臉更紅了,忍不住說:“不瞞大嫂你,家裏確實給說了一個,人樣兒也中,可人家張嘴就要三百元的彩禮。帳剛剛還齊,房子還沒蓋,我哪裏拿得出呀?!”
“還得做呀?”玉萍歎口氣問。
“還得做。我咬住牙再幹五年,先蓋房子,蓋好房子再說成家……”李小囤咬咬牙說。
“你就這麼一日一日做下去麼?”玉萍心不在焉地給人倒水,水倒得溢了出來,又慌忙去擦……
“可不就這麼一日一日做下去。”李小囤茫然地望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隨口應道。
“你就不會找些別的掙錢門路?”
“嗨,幹啥呢?做生意,咱沒本錢。幹別的,咱又不會。要指望種地,十年也蓋不起房,好孬咱有這把手藝,慢慢來吧。再說,我也喜歡這活兒,自己手裏做出來的家具,自己看著心裏舒坦。大嫂,你要做時新的家具言一聲,我就喜歡做新式樣的,保管叫你滿意。我喜歡幹那種費心思的活兒……”
“別泄氣,趕明兒大嫂給你說個媳婦。”玉萍安慰他說。
李小囤抬起頭來,很認真地說:“那就謝謝大嫂了。”
“你多大了?”
“二十四了。”
“看你要大些,多穩重啊。”
“鄉下人老相。”李小囤靦腆地說。
“你有啥要求,給嫂子說說?”
李小囤吞吞吐吐地說:“啥要求,咱還有啥要求?圖個人好唄……”
玉萍“吞兒”笑了。
季小囤紅著臉看了這女人一眼,覺得她笑起來特別好看,也顯得特別年輕。那眼兒,眉兒,鼻兒,嘴兒全象淌蜜似的甜美。那一行一動輕輕地、淡淡地,無聲中似有聲,無言中勝有言,乍看並不注目,細看十分引人。但一時又叫人想不出這引人處在哪裏,端端莊莊、平平和和卻有叫人說不出來的美……他不敢多看,自然也不敢胡想,心裏悵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