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囤往下的日子自然是平淡如水,還是一天一天地做。不過,他心裏總還有個切近的盼頭,這盼頭拉著他往前奔,幹起活來並不覺著吃力。雖然不往家寄錢了,他有空也常去茶攤上坐坐,聽那賣茶的女人說些閑話,喝碗不掏錢的茶水。他很想問問這大嫂給他說媳婦的事怎麼樣了,可玉萍卻絕口不提,他也不好意思張口。就那麼得空就來坐坐,坐了又走,走了又來,逗那小妞妞玩……時間一長,他覺得這大嫂一定是忘了,幾次想張口重提,可怎麼也張不開嘴,也就罷了。隻加緊趕活兒,忙的時候也就忘了這心煩的事。漸漸,來的次數也就稀了……
忽一日,玉萍來他做活的人家看他來了,身後還跟了一個女的。他心裏很慌,一直沒敢抬頭細看那女的,倒是那女的嘻嘻笑著把他上上下下看了個夠……
出來送她們走的時候,玉萍當著那女人的麵對他說:“也沒什麼事兒。你有好一段沒去了,隻是來看看你。你得空去吧,旦旦想她叔叔了。”
兩人走了之後,李小囤心裏那希望的火苗又燃燒起來了。他細細地回憶那女人的相貌,卻怎麼也想不清楚。隻覺得那是個挺大方的女人,一點也不羞。但他總還是滿足了。大嫂並沒有忘,她還記著呢!這就夠了。他的確有好一段沒去了,他得去謝謝大嫂。他得常去……
第二天傍晚,李小囤特意買了些禮物到玉萍家去了。玉萍見他來子很喜歡,隻是埋怨他不該買東西。李小囤不好意思地笑笑:“這是給孩子買的。好久沒見旦旦了,怪想得慌。”
“真想麼?”玉萍笑著問。
“真想。”李小囤說,可他心裏怦怦跳,他覺得他說了假話,他是為那“女人”來的,但他心裏也確實喜歡這孩子……
“旦旦,問你叔叔哪兒想?”玉萍說。
“叔叔哪兒響?”
李小囤吭吭了半晌也沒說出來……
“旦旦,問你叔叔是不是心裏想?”玉萍又說。
“叔叔心裏響。”
“……”李小囤臉都憋紅了,還是沒把“心裏想”這句話說出來。惹得玉萍又“吞兒”笑了。
他就抱著旦旦坐在那兒,很沒意思地聽玉萍問他些家裏的事情。問一句,他就說一句,一直坐了很久,也沒聽大嫂提起那女人的事情。他很失望,但還是忍住了,沒問。
此後,他又象往常那樣得空就來坐坐。每次來,他總盼著大嫂給他說說那女人的事情。可大嫂仿佛故意的遲遲不提。就這麼一日日掛著他。常常是乘興而來,悵然而歸。有一次,當他心煩意亂的時候,玉萍突然地把話插上了正題:“別急,人家要考慮考慮呢。”
李小囤知道大嫂看出了他的心事,紅著臉笑笑,一顆心算是放肚裏了。他心裏想,這是大事,人家考慮考慮也是對的。想著,心裏就寬展了些。也就又有了盼頭……
這一年縣城裏結婚的人多,做家具的也就多了。李小囤緊趕慢趕,一直到大年三十他才給人家趕完活兒。臨回家的時候,走到城關,他心裏掛記著大嫂給他說媳婦的事兒,就不由地又到她家裏去了。大嫂的茶攤早已收了,他在門口遲疑了一會兒,硬著頭皮進去了。有沒有結果他要最後問一次。
玉萍在屋裏坐著包餃子呢,見他來了,忙讓小妞給他搬凳坐。看他背著木匠家夥呢,玉萍問:“這麼晚了你還沒走呀?”
他說:“這就走。”
“走到家怕就天黑了。”
“可不天黑了。”
正說話的功夫,天下起雪來了。李小囤心神不定地站起來,想走,又想問,終於忍不住說:“大嫂,你給我說那事兒可有個眉目?”
玉萍沒吭聲,朝門外看了看:“下雪了……”
李小囤朝門口跨了一步:“下雪了,我得走呢。”
“雪越下越大,走得回去嗎?”
李小囤很氣惱又很沒趣地說:“走不回去也得走哇!”
玉萍臉兒一紅,低著頭說:“要是你不嫌棄,就住下吧……”
“……”
李小囤征怔地站著,腦海裏“轟”地響了一下!他傻傻地癡看著玉萍,心裏埋怨說:我怎麼沒想過呢?我怎麼就沒敢想呢?!她有男人嗎?沒有男人怎麼會有孩子?她離婚了嗎?她要是沒有離婚呢……不管吧,人家不說自然有不說的道理,隻要人好,咱就大膽一回!
“嘩啦”一聲,李小囤背上的木匠家夥散落在地上了。
過罷年,縣城城關郵局對麵的茶攤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兩間門麵的家具店,門前高高地掛著大牌子,牌子上寫著紅漆大字:新生家具店。一串鞭炮響過之後,裏邊擺出了一套套的新式家具。一位燙了發的漂亮女人滿麵笑容地接待著絡繹不絕的顧客。時常有一個穿西裝的男主人出來給人解說幾句,又慌忙走進去了。看來生意很熱鬧。
有鄉下人進城,逛到這家具店裏來,好久才認出那穿西裝的男主人竟是從大李莊走出來的小木匠!不禁十分詫異:這家夥怎麼找了個漂亮的城裏女人?好福氣呀!心裏縱有一千一萬個不明白,也不好問,隻歎口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