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正裏三層外三層傻傻地圍著看那姑娘唱呢,忽聽身後鼓樂齊鳴,十分高昂!回過頭來,卻見炎炎日光下,一條漢子光了脊梁在桌上站著,頭上頂著一個細瓷碗兒,碗裏還倒上了清水!兩手捧著嗩呐吹得熱烈到了緊處,水竟然一滴不灑!一時呆了人們的眼,就那麼直直地看著,那水碗仿佛擱到人們心上去了,隻怕那水碗兒掉下來,似又盼那水碗兒掉下來。一時,那光光的脊梁,晃晃的水碗,熱烈的吹奏,贏了所有觀眾的心,齊聲叫“絕!”
忽騰騰騰,那簇動的人頭又勾回來了……
敗局定了,這場麵似乎已無可挽回。李連升畢竟是李連升,勝他是不容易的。
站在北邊桌上的姑娘不再唱了,吹奏聲也跟著停下來,桌前人已走淨,眼看是沒指望了……隻見那姑娘呆呆地立著,臉兒紅了白,白了又紅,淚花兒在眼眶裏打轉,一滴,一滴掉下來了。坐在下邊的夥計也象傻了一般,木木地坐著。片刻,一位捧笙的老者歎口氣,說:
“玲,收家什,走吧。”
玲沒有吭聲,碎玉般的細牙咬著,就那麼恨恨地盯著對方,死盯。
“玲,走吧。咱……認了。”那捧笙的老者又說。
“不。”玲眼裏的淚象珠兒一般一串一串地落下,她默默地哭了。
那老者勸道:“玲,聽我一句話,別逞強。你一個女子,別……”
“不!”玲眼瞪圓了,“命搭上也不。”
“玲,玲。你……”
“不!”玲切齒地吐了一聲,隨著把衣服脫去了。
搭班的夥計都呆呆地望著她,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隻見她極快地脫去了外衣,接著又脫去了粉紅色的內衣。
……於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個姑娘,把兩個係著紅繩的鈴鐺拴在了兩隻帶著乳暈的奶頭上!兩眼一閉,臉兒死自,竟又對著嗩呐揚天吹了起來……
誰也想不到,誰也不敢想,這姑娘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竟然把她那一雙最聖潔,最隱秘的乳房示眾了!
調兒是如此的悲壯,神色是如此的慘然。夥計們哭了,死也不過如此,他們各自緊跟著操家什,高奏著帶血絲的聲響。他們拚上了!
所有圍觀的人都被震住了。在那一刹那間,甚至沒有人往邪處去想。隻見那圓圓的白饃饃一般的奶子上係著兩隻叮當作響的鈴鐺,雪白的乳房在顫,鈴鐺也在顫……生的殘酷,生的悲壯,生的昂然,似乎全在那鈴鐺上係著!
“看哪!”人們象開鍋的水一般撲過來了,一個個目光裏透著生命的燃燒,陽壯的燃燒。為那站在高桌上的女子,為那雪白的乳房,為那獻身……
獻身,這個字眼鄉下人是陌生的。可他們平生第一次看到了獻身,看到了一個姑娘永也不願示眾的聖潔處……美的和醜的念頭一起在人們的心裏洞現了,象有蟲兒在動,很咬。然而,樂聲卻是那樣的悲涼、緩重,那樣的幽遠肅穆,仿佛盤旋環繞在九天之上的仙樂一般,讓人醒,讓人正。姑娘那凜然的吹奏象磨盤一樣沉重地壓抑著人們的心,她眼裏的淚花洗滌著人們的心,仿佛生和死全在鈴鐺上係著,使人不敢往更深的邪處去想。不敢。
李連升敗了。
敗在最後一刻。
他確實遇上對手了。他沒見過這麼厲害的姑娘,也沒見過這麼辣的姑娘。他栽到了一個姑娘手裏,栽定了。無論他做什麼,都不能讓人們轉過頭來。那隻水碗“咣啷”一聲從頭上掉在桌上,碎了。
圍觀的人已走光。夥計們也都木木地坐著,再也提不起勁了……
終於,那姑娘勝了。勝的十分慘烈!
傍晚,大月明地裏,當李連升和夥計們騎著車悶悶不樂地往回趕的時候,卻見村外的大路邊站著一個女子,那女子正他們的對頭,玲。
夥計們想罵,卻還是忍了。車兒就這麼一輛一輛“日兒、日兒”騎過去了。她低頭在路邊站著,沒有吭聲。他們也沒有吭聲。然而,當最後一輛車從她身邊擦過的時候,她突然喊道:“大李莊的,你下來。”
李連升停住車,讓夥計們先走,然後回過頭來,冷冷地問:“幹啥?”
玲抬起頭,一步一步地走過去,目光盯著李連升,十分冷峻:“我贏了你。”
“贏了又怎麼著?”李連升不滿地“哼”了一聲,說。
“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人了。”玲一字一頓地說。
李連升怔了,一時沒回過味來,結結巴巴地說:“憑、憑啥……是我的人?”
“我贏了你!”
“贏了我,就……該是我的人?”
“你,你想賴?”玲恨恨地望著他。
“我,我怎麼賴了?”李連升不解地眨眨眼。
“我贏了你,就是你的人!”玲惡惡地說,“你想賴也賴不掉,我跟定你了。”
那目光象火一樣,很辣,燒得李連升不敢再看她,隻吭吭哧哧地說:“我,我要不願呢?”
“你不願?我贏了你,你憑啥不願?!”玲說著,眼裏的淚湧出來了。
李連升扭過臉去,手剛扶住車把,卻聽這姑娘厲聲說:“你敢?!你若不願,我就死給你看!”
李連升呆呆地站著,象嚇走了魂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大李莊的,你聽著:我一不要你的嫁妝,二不要你的聘禮,你要沒錢,我自己有錢。人,我跟定你了。活著是你的人,死了是你的鬼。你走哪兒我跟哪兒,你別想把我甩掉。”說著,她眼裏的淚又流下來了,目光恨恨的,幽幽的。“大李莊的,你把我逼到這一步,還不夠麼……”
李連升不明白這女子為什麼非要嫁給他,也弄不明白他怎麼就逼她了,張張嘴,卻又說不出什麼,隻是呆立。
“大李莊的祖爺爺,你是願也不願?!”
李連升不吭。
“大李莊的,你要不願,叫我怎麼見人?從今往後我怎麼見人……”玲淚流滿麵地哭起來了。
是呀,李連升終於回過味來了:今天對班,這姑娘最後脫了衣服,用那奶子贏他。她說是他逼的。他逼她了麼?一個姑娘呀?一個姑娘當眾脫了衣服!太潑!太辣!太毒!她不肯認輸,她要贏他,竟然用奶子贏他。他敗了,敗給了一對奶子。她便說她是他的人了,也為那奶子。望那月光中的女子,被那辣辣的目光撞了,趕忙低頭,吞吞吐吐地說“那……”
“大李莊的,我沒求過人,今天,我求你了……”
月光下,玲一下子撲到他的懷裏去了,就那麼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他:“大李莊的,我會對你好,一輩子對你好。跟著你吃苦受罪我都情願。我什麼都不要,隻要跟著你。對台的時候,我就想贏你,贏你才能跟你,要不,我也不會那樣。這都是為你呀!大李莊的,你說話呀……”
李連升從未嚐受過如此熱烈的擁抱,一股熱辣辣辣的女子的氣息象電流一樣傳到他身上去了,那磁場極強,使他幾乎難以自持。心,也不由地隨那磁力跳動,跳得很快。他心裏恨這女子當眾脫衣,卻又忍不住想愛。姑娘的熱氣,姑娘的發香,姑娘那柔軟的肉體,還有姑娘那緊貼著的乳房,仿佛給他全身都注滿了火爆爆的力,火爆爆的愛。他動心了,訥訥地說:“那,我還得跟俺娘商量商量……”
玲的手慢慢、慢慢鬆開了。她抬起頭,定定地望著他:“你娘要不願呢?”
李連升急急地說:“娘說過,我願她就願。娘老催……”
玲鬆了一口氣,說:“大李莊的,跟娘好好說,別叫娘嫌我。過了門,我會好好待她,不叫娘吃苦。大李莊的,你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