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不知怎麼就傳出去了。有人見了大有,問:“地方規劃了吧?”

大有笑笑說:“不慌。聽說五叔還不大通,等等再說吧。”

這下子,一村爺兒們又都去找五叔,輪番地來說情:“大有要蓋房了,自家爺兒們,五叔,你得招呼著規劃片地萬啊?”

五叔見村裏爺兒們都幫著大有說話,也不便再說別的,很大度地笑笑:“嗨,劃是劃呀,我是想給大有劉片好地方。東頭那三間牲口屋扒了,不知大有願不願去?”

眾人又把話捎給大有,大有說:“行啊,叫五叔看著辦吧。”……

這當兒,村裏出了一件大事。這件事把李大有的地位抬得更高了。他成了一顆令人矚目的新星,使村人們不得不仰視他。

麥囤的媳婦跟人跑了!

這事是月琴發現的。她從婆家回來,看見麥囤媳婦跟一個青皮後生走在一塊,走得很急。於是,到娘家就跟人說了。麥囤聽說信兒急得直跺腳!五尺高的漢子,幹撓頭沒有辦法。一家人象熱鍋上的螞蟻,急急地來找大有,想請他拿個主意。

大有聽了,問:“跑幾回了?”

麥囤苦著臉說:“三回了。頭兩回……”

大有皺著眉頭想了想,說:“這女人的心怕是收不回來了。這樣吧,你先帶人把他們兩個截回來。剩下的事交給我好了……”

於是,麥囤約村裏一些好事的壯漢追人去了。一幫人趕到晌午錯,終於把人截住了。他們把用繩子捆著的小夥綁在院裏的榆樹上,把麥囤媳婦關在屋裏,又來找大有討主意了。

大有咬著牙想了一陣,說:“麥囤,這女人不會跟你了。好歹就這一晚上。你幹吧,幹一回是一回……”

麥囤一跺腳,抱住頭嗚嗚地哭起來了。

大有說:“你別哭。這女人成心不和你過,你能過好日子麼?我給你弄一千五百塊錢,保管叫你再娶個媳婦。”

麥囤聽了這話,不哭了。他傻嗬嗬地站起來,帶著一眼淚花笑著說:“大有哥,你要能給我再娶個媳婦,這媳婦我就不要了。娘那×,她早就沒心跟我過……”

大有笑了:“這女人,你想要也要不成了。”

旁邊一幹人也給麥囤打氣:“幹吧,麥囤。就這一晚了,多幹幾回!”

這天晚上,大有坐鎮指揮,一群漢子圍在門前看著,麥囤大搖大擺地進屋“幹”去了。竟還十分神氣!

鄉下人日月過得太平淡了,遇上這稀罕事,都想開開眼。特別是那些光棍漢子,急得猴似的,抬一條長凳來,腳挨腳站在凳上,扒著門窗往裏瞅。看麥囤朝那女人撲過去了,這個說:“麥囤,你真笨。抱住,抱住啊!”那個說:“麥囤,你他娘連個女人都收拾不住?!嗨嗨……”麥囤也不應,呼呼哧哧地追那女人;女人躲了,他撲上去,女人又躲,就這麼滿屋子攆來攆去……眼看著那女人沒勁了,他也沒勁了,兩人都呼呼直喘氣。過一會兒,麥囤抓住女人的衣裳,“嚓”地撕下一塊,露出了白白的肉兒……門外的人看了,哈哈大笑,齊聲呦喝說:“麥囤,剝光,給她剝光!”可那女人象瘋了似的,死命護住自己的胸口,又抓又咬!麥囤好不容易才按住她,卻又讓她掙脫了……門外的人哄哄著亂出主意,卻又使不上勁,急得直跺腳,罵麥囤笨蛋……

這時候,村長李寶成急匆匆地趕來了。他進院來見大有在石滾上坐著,正悠悠閑閑地吸煙呢;又見屋門外圍著一群漢子,凳上凳下全是人,這個說:“叫我看看。”那個說:“哎哎,幹上了沒有?”氣得他臉都青了,厲聲喝道:“都下來!太不象話了!這樣要出人命的!”

大有翻開眼看著他,不輕不重地說:“村長,你放心。不會出人命。”

李寶成瞪著眼說:“大有哥,這、這也太野蠻了!你咋能叫人這樣幹呢?!”

李大有慢悠悠地說:“寶成,你雖是村長,可人家是合法夫妻呀!鄉政府登過記的。”

“你、你也太狠了!”李寶成氣得直咬牙,連話都說不成了。

“寶成兄弟,我咋狠了?要是你媳婦跟人跑了,你咋辦?”李大有湊過來,歪著頭問。

“離婚。”李寶成很幹脆地說。

“好。有氣魄!”李大有說,“可麥囤兄弟花了錢,又丟了媳婦。你當村長的,能給他再找一個?”

李寶成給問住了,急脖子漲臉地說:“我上哪兒給他找一個?”

李大有吸了口煙,目光直直地望著李寶成,說:“我就能給他再找一個。”

立時,圍看的人都罵李寶成多事。媳婦都跟人家跑了,還不能幹一回?本就是自己的媳婦麼……弄得李寶成幹著急沒有辦法。

大有站在院裏,不看李寶成,象挑戰似的大聲喊道:

“麥囤,幹上了沒有?”

“娘的,她死活不讓!”麥囤在屋裏喘著粗氣說。

“拉滅燈。亮著燈她會讓你幹?”大有吩咐說。

“啪”,屋裏的燈拉滅了。站在外邊的人什麼也,看不見了。一個個急煎煎的,扒著窗瞪大眼往裏瞅。屋子裏一團漆黑,隻聽得撲撲騰騰一陣子。漸漸,屋裏傳出了絕望的哭叫聲,那聲音斷斷續續的,十分淒楚……

李寶成站在院裏,激憤地大聲喊道:“你們是人嗎?你們還算人嗎?!畜生……”

沒人應。李寶成兩眼噙著淚站了一會兒,跺跺腳,“坯”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去了。

大有一聲不吭,就那麼在石滾上坐著。黑暗中,他的眼亮得逼人……

天到了下半夜,隻聽“咣當”一聲,門開了。麥囤傻乎乎地晃出來,一群人圍著他問:“麥囤,幹上了沒有?”

麥囤氣勢勢地說:“睡了,兩回!”

一院人都笑了,似覺得這一夜沒白過。大有依舊在石滾上坐著,冷冷地看著這一切,說:“麥囤,你過來。”

麥囤傻笑著跑過去,說:“大有哥,我睡了她,兩回。”

大有冷眼望著他,看得麥囤把頭低下去了,才慢慢地吩咐說:“今晚上你別睡,看好你女人。別讓她尋了短見。她要上吊死了,我就給你弄不來媳婦了。”

“中,我不睡。”麥囤說。

大有看看他,想了想又說:“去,把那後生也關在屋裏。”

麥囤愣了,很不樂意地問:“把他倆關一塊……”

“關一塊。”大有說,“有個寬心人在一旁,那女人就不會尋短見了。那女人一死,你得住法院!”

這話一說,院子裏一片讚歎聲!心說,人家大有真行啊,精明到家了!

“中。”麥囤嘟噥著應了一聲,很不情願地扭身放人去了。

大有還不放心,再次叮嚀說:“你們輪班看吧,看好,別讓他倆跑了。跑了人,麥囤就再難尋下媳婦了……”

馬上有七八條好事的漢子站出來應下了這看人的差事,自覺十分光彩……

第二天,麥囤便早早地上門討教了:“大有哥,大有哥,咋辦呢?”

大有披衣下床,問:“人跑了沒有?”

麥囤說:“沒跑。俺爺兒幾個輪流看,還會叫跑了人?”

“死了沒?”

沒死。倆人抱著哭哪。娘的,抱的挺緊:

大有鬆了一口氣,吩咐說:“你去吧,換換衣服,再買上四匣點心,這會兒就上你老丈人家去。”

麥囤眨眨眼,不解地問:“去、去幹啥?”

“你去,見了丈人、丈母娘,口要甜些。就說你女人病了,病很重。請那邊務必來個主事的。最好把你老丈人請來。”大有交待說。

麥囤一聽,慌了:“那,來了人可咋辦呢?”

“那你就別管了。來了人有我應付。記住,別的一個字都不能吐,隻說有病。記清了嗎?”大有很嚴肅地說。

“記清了。”麥囤應道。

“去吧,越快越好。”

中午時分,娘家人來到了。大有專門在村口候著,客客氣氣地把人迎到麥囤家,先是敬煙,然後又吩咐麥囤倒茶,十分熱情。接著,大有很恭敬地說,“大冷天,讓您老人家受驚了。”

老丈人趕忙問:“麥囤家在哪個醫院住?得的是啥病?”

大有沉思片刻,緩緩地說:“不瞞老人家說,麥囤家的跟人跑了。”

老丈人一怔,慢慢地放下茶碗,說:“不會吧?該不是麥囤又打她了吧?”

大有很平靜地說:“麥囤沒打她,她確實跟人家跑了”。

老丈人也是曉事的人,立時臉一沉,說:“那我就不管了。麥囤,閨女嫁給你,是你的人。丟了準還找你要人哩!”

大有著了麥囤一眼,示意他別吭聲。然後,不動聲色地說。“大爺,人還在呢。”

“在哪兒?”老丈人氣呼呼地問。

“西屋。”大有淡淡地說。

老丈人的臉色陡然變了,起身便往外走。這老頭剛走到西屋窗前,掉頭又折回來了。這功夫,他已滿臉羞色,臉騰地紅到了脖梗處!挺大的身量,立時矮了半截,象雷擊了一般,兩手抖抖地直顫……

大有趕忙上前扶住他,安慰說:“大爺,你別生氣。這事也怨不得你呀。”

老丈人歎口氣,說:“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唉,她既幹下了這丟人事,該打該罵由恁吧……”

大有說:“打是不能打。大爺,你也知道,咱鄉下人娶個媳婦不容易。可過日子的事兒,又勉強不得。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你看咋辦呢?”

正說著,大有使了個眼色,麥囤突然蹲在地上“嗚嗚”地哭起來了……

老丈人十分難堪,沒好氣地說:“恁說咋辦?”

李大有話鋒一轉,很宛轉地說:“大爺,為這事,麥囤很生氣。他本想把家裏的和那個流氓一起捆上給你送去,我攔住了。畢竟是親戚,要是鬧到那份上,臉麵上就太生分了!整日裏抬頭四見,還是不鬧好……”

一聽這話,老丈人臉上的汗都下來了。要真是把閨女和那後生一起捆到莊上,他的臉麵就丟淨了,再也做不起人了。於是連聲說:“你說,你說。”

大有凝神想了一會兒,歎口氣說:“我看這樣吧,麥囤家的心已跟人走了,再留怕也留不住。看她和那後生有情有義,就讓他倆登個記,成全他們吧……”說著,大有看了老丈人一眼,老丈人臉上的肌肉微微動了一下,沒有吭聲。大有接下去說,“隻是虧了我麥囤兄弟了……”

老丈人重重地歎了口氣,抬起盈滿淚花的老臉,輕聲說:“有話直說吧。”

“那我就直說了。”大有頓了一下,“既然如此,就叫她跟那後生去。隻是麥囤娶親時花了不少錢,如今到了這一步,再娶媳婦可就難了。要是能有個千把塊錢……”

老丈人一聽說要錢,臉立時又黑下來了:“我還是那,句話,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

大有很含蓄地笑笑,說:“大爺,這一千五百塊錢,叫您老人家拿,怕也拿不出。總算親戚一場,也不能叫您拿。可那後生,也不能憑白就這麼把人家女人勾引走哇……若是他無情無義,那也罷了。假如他是條漢子,有情有義,千把塊錢又算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