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軍良
亞裏士多德（Aristotle）的門人安德羅尼科（Andro nicos）按照量化的原則對亞裏士多德的傳著予以編纂，至最後還剩一部傳著無以名之，於是對之進行急性處理，將之置於諸多物理學之後，即該無以名之的傳著就稱之為tameta taphusika（在自然事物之後）。令安德羅尼科始料未及的是，這樣一種隨意的處理方式對後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原因在於meta-這一前綴既可理解為“在……之後”，又可理解為“超越……”，因而metap husika就可理解為超越自然哲學，這一理解恰巧與亞裏士多德關於第一哲學的設想相吻合。在這個意義上說，metap husika就不僅僅是一書之名，更重要的是它成了後世諸多哲學大家如康德（Kant）、黑格爾（Hegel）、胡塞爾（Husserl）、海德格爾（Heidegger）等人畢生關切的核心問題。在中世紀及近代哲學中，“形而上學”被用來指稱對超自然事物，即獨立於自然並比自然事物更有本質的實在性和價值的事物的研究。自康德以降，“形而上學”則時常意指對通過科學觀察和實驗所無法回答的問題進行的先天思辨（aprioris pecu lation）。“形而上學”不僅是西方哲學的偉大傳統，也是一個有文化的民族魂，失去“形而上學”就會喪魂落魄。正如黑格爾所言：“一個有文化的民族竟沒有形而上學―就像一座廟，其他各方麵都裝飾得富麗堂皇，卻沒有至聖的神那樣。”
哲學形而上學中一個最基本的內容就是ontology，即研究on的學問。發軔於希臘的西方哲學兩千餘年來一直以“存在”（是，being、Sein）為其核心範疇，以對本體論（ontology）的探究為其基本傳統。希臘人開啟出本體論傳統以及“是什麼”和“何以是”兩種基本哲思方式深深地影響了後來的西方哲學。它的諸多流派都或多或少與本體論相關聯，或是闡揚，或是論證，或是反對批判，因而本體論的問題（on的問題）是各種流派的一個繞不開的問題。可以說，自古希臘發端，曆經中世紀直至近現代，西方哲學各學派的分野與競相發展，其根基差不多都源於對on（存在）的問題的理解與闡釋的不同。從源頭上看，巴門尼德（Parm enides）是把存在作為哲學的核心範疇的第一人，繼而柏拉圖（Plato）據此提出其理論，亞裏士多德則明確把存在範疇確定為最高的哲學範疇，並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對存在的含義進行了全麵深刻的探究。
一、存在問題的提出――從本原問題說起
眾所周知，亞裏士多德形而上學的主要問題是存在問題，然而存在問題與古希臘人追問“什麼是本原”的問題密切相關。依亞裏士多德之見，“不論現在，還是最初，人們都是由於好奇而開始哲學思考的。開始是對身邊所不懂的事物好奇，繼而逐步前進，而對更重大的事情發生疑問”，由於好奇，人們就會對周圍的一切現象究根刨底，直至它們的本原。哲學就是一門研究本原問題的學問。亞裏士多德在《形而上學》專門解釋哲學詞彙的第五卷中，把本原作為第一條詞目儼然有其用心。在形而上學第四卷中則明確指出哲學的任務就是研究作為存在的存在從而提出其存在的學說，於是我們看到追問什麼是存在與追問什麼是本原在某種意義上是邏輯等價的。我們先看早期希臘哲學家在本原問題上的探索。
關於本原（arche）的問題，早期希臘哲學家們有諸多不同的理解，這些相異的理解開啟了哲學不同的方向，它們表現在：一是自然哲學或宇宙論（cosmology）的形態，二是本體論（ontology）的形態。古希臘哲學從一開始就確立了認知主義的傳統，前蘇格拉底的諸多本原論均是關於自然的知識問題，是基於我們怎樣認識自然而提出來的。諸多本原論表現在：米利都學派的哲學家們曾分別提出過水、氣等元素是萬物的本原；畢達哥拉斯學派認為數的組合原理是萬物的本原；愛利亞學派把“一”視為宇宙萬物的本原；還有哲學家把愛和恨作為萬物的本原等等。巴門尼德在本原論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的背景下對哲學探索之路進行了反思，他以存在與非存在對真理之路與意見之路進行了區分，其中以存在為研究對象的則為真理之路；反之則為意見之路。很顯然，自然哲學家們關注非存在，因而走的是意見之路。哲學形而上學以存在為研究對象，因而注定要走真理之路。
蘇格拉底、柏拉圖也對本原問題進行了探究。蘇格拉底尋求事物的定義以說明倫理規範的究竟所是，這是社會倫理生活中的本原。柏拉圖從原理的意義上來理解本原，起初他受蘇格拉底尋求定義的方法的啟示提出了理念論，理念作為事物的本質是對世界萬物的本原所做出的一種解釋。
亞裏士多德有關“本原”的解釋有：“一切存在著的東西都由它而存在，最初由它生成，在消滅時最終回歸於它。”“原因的意思和始點（本原―引者注）一樣多，因為一切原因都是始點。”由此我們可以看出，亞裏士多德所說的本原不是“始基”意義上的本原，而主要是對原因尤其是“最初原因”的探討。如果僅僅從作為起始意義的本原著眼，那麼哲學就滿足於找出某種元素。與前輩不同的是，亞裏士多德發展了知識論，提出了科學的任務就是探索事物（存在者）的原因，因為隻有我們認為認識了事物的第一原因，我們才說認識了該事物。換言之，亞裏士多德在概括總結前人哲學觀的基礎上，提出哲學應當探討“四因”，即質料因、形式因、目的因、動力因。關於四因說亞裏士多德作了詳述，在《形而上學》第一卷第三章中也有概述。“原因有四種意義，其中的一個原因我們說是本質或其所以是的是（因為把所以歸結為終極原因是，那最初的所以就是原因和本原）”。我們可以看出，亞裏士多德所說的原因、本原、元素三詞實質上是同義詞，同時原因、本原、元素又是事物（存在者）得以存在的條件，沒有這三者，就不會有變化的事物，也不會有感覺的事物，同時也不會有任何事物的存在。需要指出的是，亞裏士多德不僅從原因的角度去理解本原，他還進一步探討了本原作為起始、開端，即作為“第一”（最初）的意義，最初的意義主要表現在三方麵：一是在原理上，二是在認識上，三是在時間上。亞裏士多德要指出的是，哲學探究存在者的原因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作為存在的原因，這個原因便是第一原因。“我們應當把握的是作為存在而存在的最初原因。”事實上，亞裏士多德的整個《形而上學》的宏旨就是尋求作為存在而存在的最初原因（第一性的原因），而這第一性的原因就是亞裏士多德所言的“實體（ousia）”。我們甚至可以說，形而上學（第一哲學）所尋求的作為存在的原因或本原就是實體的原因或本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