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表征、操作與不可通約:不可通約疑難的實踐解決(1 / 3)

邢冬梅

在20世紀60年代早期,關於不可通約性(incommens urability)的爭論成為科學史研究和科學哲學研究的中心問題,這個時期對這一中心問題的討論,主要經由庫恩到費耶阿本德的工作展開。關於不可通約性,庫恩的基本思想是:科學發展的曆史,由一個長期的科學持續發展的階段―由“範式”支配下的“常規科學”,以及交叉其中的“連續性中斷”或“科學革命”組成,庫恩強調,在革命時期,科學世界發生變革。作為共同先驅者亞裏士多德的後繼者,伽利略與後來的科學家們好像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世界之間存在著不可通約性。並且,庫恩對不可通約性的揭示,使得“實在論與反實在論”這一科學哲學的基礎爭論更加豐富與激烈,在對科學的表征性語言描述和操作性語言描述的比較分析中,我們會看到,庫恩對不可通約性的描述僅僅是用於對科學的表征性語言描述,不可通約性引發的問題也僅僅是在表征主義科學描述框架中才存在。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認為庫恩僅僅是提出了不同通約性的現象,沒有揭示出不可通約性的內在蘊含和操作性語言描述下的豐富性。

一、表征性語言描述下的不可通約性

事實上,不可通約性問題涉及的是知識與世界的關係問題。傳統的關於實在論與反實在論的論爭圍繞的都是不可通約性的問題。而實在論與反實在論的爭論存在的前提就是對科學以及科學知識的表征性語言描述。

對科學的表征性語言描述的基本點是:科學是認識和反映實在的真理性知識的體係,科學知識的真理性是靠科學理性維護的認識論和方法論規則的遵循來保證的,科學的終極目標就是追求真理並通過真理的獲得達到對實在世界的客觀性認識。傳統的科學觀是表征性語言描述科學觀。這種科學觀的突出特點是它的非曆史性。Ian Ha cking把這種科學稱為“沒有曆史感”、“憎恨變化”的“木乃伊科學”。與之相應,這種非曆史性的科學觀對科學的描述是一種“回溯式的描述”,是基於結果而不是發生,是關注狀態而不是過程,是指向過去而不是麵向未來的,是認可“得勝者”而無視“失敗者”,是審視科學的單一視角而不是多重視角。在這種視角中,科學知識的功用就是用科學知識自身的產物作為重建曆史時的解釋標準。

在庫恩的不可通約分析中,如果在科學革命中科學世界發生了變化,那麼適用於變化了的世界的理論本身必須發生變化。這裏的關鍵問題是,不存在一個中性的方法評價這種理論的轉換。每一個理論都適用於其自身所屬的世界,而不適用於先前的世界或後繼的世界。在革命性的連續性中斷的兩端,理論之間是不可通約的,也就是說他們之間不能用同一的尺度衡量。

正如庫恩和費耶阿本德所聲稱的那樣。在不可通約這一點上,兩類相互交織的問題擺在傳統科學哲學麵前。一方麵,捍衛傳統的科學的客觀性(或理性)變得不太可能,因為沒有辦法公正地評價彼此不可通約的科學理論。另一方麵,我們的實在論者的直覺認識被瓦解了。按照庫恩和費耶阿本德的見解,發生在科學中的革命性變化,總是與為後繼科學理論的做出貢獻的連續性中斷的本體論的轉換相伴隨。在現代化學誕生時期發生的從燃素說到氧化說的轉換,經常作為典型例證陳述這類革命性的變化。如果問題果真如此,那麼我們憑什麼應該相信以往的本體論基礎是正確的?誰會知道下一次科學革命會不會掃蕩誇克或者基因,就像以往的本體論在通往今天的道路上一次次被掃蕩一樣。

反實在論的種種觀點,也自然基於不可通約性問題展開。從庫恩和費耶阿本德開始,反實在論者的一個典型的思想運動就是以積極的態度闡述科學史中的不可通約性,並以此反對任何具體的科學理論都毫無疑問地反映世界真實狀態的信念。對於反實在論者而言,這的確是一個強有力的爭論策略。這種策略從庫恩那裏開始突出,到費耶阿本德那裏直接導致“反對方法”,科學似乎變成“怎麼都行”!但在“實在論”基礎上的方法論和本體論在分析真實的科學實踐中顯示出其抽象性從而表現為解釋力蒼白的同時,“怎麼都行”與現實科學體現出的發展的方向性明顯相悖。

把握不可通約性的困難在於“生活在不同世界”的可能意義是什麼?我們憑什麼斷言在科學革命中世界發生了變化?伽利略和亞裏士多德如何傳承了不同的世界?難道我們不是僅僅擁有一個世界,並且時時處處都是如此麼?這些反詰式的發問,顯現出對不可通約性存在的懷疑。

事實上,圍繞對於不可通約性的傳統爭論,無論是支持者還是反對者,他們的全部爭論大都停留在表征語言的範圍內,像傳統實在論中的各種爭論一樣。在表征語言範圍內的對於不可通約性的爭論,無非是要表明我們關於我們的世界的思想能夠或不能夠影響我們的認識。例如,站在不可通約性的反對立場,戴維森(Da-vidson)認為,在表征語言的意義上,我們實際上不能對不可通約性形成首尾一貫的認識,實際的科學知識是表征的中斷。與此同時,另一方麵哈金(Hacking)認為,在表征語言體係內,有兩種方法可能影響我們通達經驗世界,其中最激進的方法來自庫恩的觀點。庫恩強調,理論的功用是社會心理學的一種格式塔,這種格式塔全盤組織我們的經驗。因此,理論發生變化,世界隨之發生變化,至少在“我們”感受的範圍內是這樣。

實際上,我們如果考慮知識生產的情境性以及路徑依賴關係,我們可以把握表征性語言描述中的不可通約性產生的根源。一方麵,在任何時候,經驗知識和理論知識的功用都不僅僅是對世界是怎樣的描述,同時是對世界給出社會的、學科的、概念的以及物質的綜合的特定說明。知識產生的空間是與情境相關的。另一方麵,知識的價值和意義不取決於既定的生產知識的空間,實踐的真實路徑不可避免地會經曆偶然性的空間。如果接受Pikering所刻畫的把科學知識的產生理解為一種築模過程,那麼築模維項的偶然式的固定、偶然式阻抗的產生、適應策略的偶然式形成以及所有這一切中包含的偶然式的成功或失敗,都內在地扮演著知識生產中的構成性角色,所有這些偶然性都構建著實踐和實踐的產物。知識生產的情境性以及路徑依賴關係強調需求。

二、操作性語言描述中的不可通約性

對科學的操作性語言描述的基本點是:科學是人類以關注自然為中心的一種人類和生存世界之間的彼此塑造和建造過程,異質性要素在真實的時間中以突現耦合的方式參與這種人與世界之間彼此的塑造和建造,真理性知識僅僅作為異質性要素之一的科學表征鏈上的一個環節,科學理性、認識論和方法論原則僅僅作為異質性要素之一的人類動機性行為的能力體現參與過程性的科學實踐。對科學的操作性語言描述對“現時秩序”中科學活動中的“情境特質”(haecceity)高度敏感。對科學的操作性語言描述,突顯的是作為科學活動的實踐和文化的科學,時間、瞬時突現、後人類主義的去中心化的異質性耦合是組織和刻畫作為實踐的科學的核心要素。

在對科學的操作性語言的描述中,理論、知識表征僅僅是不可通約性的一個維向。在對科學的表征性語言描述中作為科學知識的對實在的表征及相應的表征之間的不可通約性,在對科學的操作性語言描述中僅僅體現為表征鏈不斷形成和斷裂。這種表征鏈的不斷形成和斷裂,在實驗科學中表現為機器操作和科學知識的相互交織,是物質操作和概念結構的一種結合,這種結合在皮克林(Pikering)對表征鏈的說明中,稱作“構建”(framing)。“構建……是對物質操作的追尋中,重組科學的物質文化的精致的開放式終結過程……構建是穿引機械操作與科學知識的作用過程的物質性的終結。而後者一般不僅僅終止於對物質力量的捕獲,而且更是對物質力量的構建”。這樣,在構建意義上理解的表征鏈的斷裂產生的致因則是物質性要素的開放式進入對原有概念框架(“範式”、“穩定的科學”等)的突破。

這種在“構建”過程中形成的表征鏈,經由一層層的抽象,在概念結構與儀器和物質操作中產生出來,在充滿偶然性的開放式終結中展開,作為終結的概念層麵必然體現為多元性和複雜性。與操作過程的持續進行相伴隨,表征鏈上的所有要素不斷地在時間和空間中彼此脫離、作用與聯結。這種表麵上的不斷地彼此脫離、作用和聯結,在更深層麵上就體現為在一個維向上的斷裂實際上就是另外一個維向上的聯結,同樣,在一個維向上的聯結實際上就是在另外一個維向上的斷裂。因此,不可通約性就可以豐富為:在理論維向上的斷裂,可能正是儀器層麵上的連續;在既有理論框架(或範式)中的斷裂,可能就是在所不同的另外的理論框架(或範式)中連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