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雪歌(1 / 1)

雪在天地間不疾不徐地漫揚,仿佛預示一件事情的發生。

雪的靜謐與悠然,像積蓄,像醞釀,甚至像讀秒。我常在路上停下來,仰麵看這些雪,等待後麵的事情。雪化在臉上,像蝴蝶撲出一小片鮮潤。這時最好有歌劇唱段從街道傳來,如黑人女高音普萊絲唱的柳兒的詠歎調,淒婉而輝煌,以鍛金般的細美鋪灑在我們身邊。這時,轉身仰望,飛雪自穹廬間片片撲落。這樣,雪之華美沉醉就有了一個因緣或依托。1926年4月5日,托斯卡尼尼在米蘭斯卡拉歌劇院指揮《圖蘭朵》的首演,在第三幕柳兒唱畢殉情之後,托氏放下指揮捧,轉過身對觀眾說:“普契尼寫到這裏,偉大作曲家的心髒停止了跳動。”說著,托斯卡尼尼眼裏含著眼淚。

跟雪比,雨更像一件事情的結束,是終場與盡興或滿意而歸。包括雨滴刷刷人地的聲音。而雪是一種開始。我奇怪它怎麼沒有一點聲音。我俯身查看落在黑衣上的雪片,看到它們真是六角的晶體,每個角帶著晶瑩的冰翼。原來它們是張著這種晶翼降落人間的。在體溫的感化下,它們緩緩縮成一滴水。而樹,白楊樹裂紋的身軀,在逆風的一麵落滿了雪絨。那麼,街道上為什麼不響起一首女高音的歌聲呢?“金礦”薩瑟蘭唱的《蝴蝶夫人》——“夜暮已近,你好好愛我”。

我看到了一個小女孩,裹著綠巾綠帽,露出的臉蛋胖如蘋果,更紅如蘋果,與她帽項的紅纓渾然一色。我從她外突的臉蛋看出,她在笑。我為這孩子的胖而喜,為其麵龐之紅而喜。倘若是我的女兒,必為她起名為年畫,譬如鮑爾吉·楊柳青·年畫。紅紅綠綠的年畫在毛絨絨的雪裏蹣跚,向學校走去。

雪就這麼下著?

就這麼下著。

入夜,把小窗打開,飛入的雪花滑過台燈的桔色光區時,像一粒粒金屑,落在稿紙上,似水痕。紙幹了之後,摸一下如宣紙那麼窸窣。可惜我不會操作國畫,弄一枝老梅也好。

在雪的綿密的前奏下,我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情。事實上,生活每時每刻發生著許許多多的事情。但願都是一些好事,我覺得這是雪想要說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