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漢知道,自從政府禁止打獵以來,兒子也是做了周密的防範的,所有一切的證據從不往家裏帶,就連孫子小春喜歡的那種用來做飛鏢的野雞毛也從不往家帶一根。但是,盡管是這樣,古老漢也還是常常替兒子捏著一把汗。隻要兒子一出門,他的心就跟著懸了起來。
今天古老漢的心裏格外不踏實,因為古老漢看見兒子是拎了一條麻袋出去的。
兒子會用那條麻袋去裝什麼呢?兒子從門後掛在牆上的籮筐裏拿出來那條多日不用的麻袋時,一些藏在麻袋裏的潮蟲驚慌失措地四處逃竄。古老漢感到那些潮蟲好像是爬在了自己的心上。
古老漢給自己點上了一袋煙,剛吸了兩口,就聽見身後有人問,怎麼,老大出去了還沒回來。
說話的是羅鍋子劉四。劉四家的房子就在古老漢家房子的後邊。論年紀,劉四和古老漢差不多,小的時候他們是一起光著屁股玩大的。和一向沉默少語的古老漢相比,劉四在村子裏是個特別活躍的人。他喜歡唱小曲,還會講故事,特別擅長講動物的故事,孩子們一有空兒就纏著他,讓他講一些有趣的動物故事。他講的猴子的故事被一個小學生寫進作文後來經縣上的老師推薦還上了報紙。
打仗那陣子,劉四支過前,所以每到“八一”的時候,就有部隊的人來請他去講革命傳統。那幾天是劉四一年中最風光的日子。但是,今年劉四沒去,“八一”那幾天,劉四借故到外村的親戚家裏去躲了幾天。
劉四今年沒去講革命傳統不是因為他不想去,而是劉四覺得自己沒臉去。
這一切都是因為劉四的兒子劉真寶被捕的這件事情。
劉真寶是幾個月前因為打野豬被捕的,從那以後劉四就覺得再也沒臉去見那些部隊上的同誌了。其實,劉四也知道那些部隊上的同誌未必知道劉真寶是他的兒子,但盡管如此,劉四還是覺得心虛。畢竟兒子是個犯了國法的人。
劉真寶剛被抓走的時候,村裏的人就勸劉四,讓他去找找武警的人,說劉四和他們熟,人又是被他們抓走的,看著劉四每年去給他們講革命傳統的麵子上說不定就會把人給放了。
劉四沒去,他覺得自己丟不起這個人。
幾個月過去了,事情就這麼擱了下來。
由於有了這檔子事兒,劉四整個人都變了。原本性格開朗的他變得鬱鬱寡歡起來。
雖然劉真寶的事情讓劉四覺得很是丟人,但很多事情他還是有些想不開。
劉四說,這政府的章程我怎麼就是想不通,這也不讓動那也不讓打,說是犯了什麼非法捕獵罪,破壞了什麼平衡。早些年我們年輕的時候天天到山裏去打獵,也沒見把什麼東西給打絕了種,打頭野豬怎麼就犯了法。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山裏人不打點野物靠什麼活,從古至今多少輩子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現在又搞什麼退耕還林,這既不讓打獵又不讓種地,還能讓我們一個個都把脖子紮上不成。
對這個問題,古老漢也想不通,可他並沒有把那些話說出來的習慣。他習慣在心裏把想說的那些話說給自己聽。
劉四吐了口煙,使勁伸了伸脖子,又直了直他那永遠也無法伸直了的腰。
劉四的腰是當年支前的時候摔的,從那以後就落下了個大羅鍋,劉羅鍋這個外號從那個時候也就叫了起來。
陽光下,山野的風撫過村莊,房前屋後的樹木草叢微微搖曳著,草叢中的雞們抬起頭用惶惑的眼神打量一下晴朗的天空。
陽光斑駁的灑在大石頭上,兩個老人悶悶地坐著,想著各自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