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躺在床上的宋玉靜睜開眼看著床前的小白。

小白,你說這事巧得是不是有些離奇,天下如此之大,他怎麼偏偏就被調到了雲蒙?

小白,你不用叫,我知道你不明白我為什麼會這麼激動,也不知道那個叫雲蒙的地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說來話長,等回頭有了空兒我再一點一點地慢慢告訴你吧。

除了和小白對話之外,宋玉靜發現自己自從過了七十歲生日之後還長了一個本領,隻要一閉上眼,那些過去了的人和事就會赫然出現在眼前,真實得簡直無法再真實了。

朦朧的光線下,宋玉靜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果然,在一個瞬間的時間裏,當年衛生隊裏年齡最小的餘鴿來到了她的跟前。

餘鴿還是那麼的年輕漂亮,兩隻小刷子還像過去那樣翹在腦後,帶著一種特有的頑皮和純真。盡管她身上穿的還是那套打了補丁的粗布軍裝,但那份青春的朝氣是怎麼也擋不住的。

可是宋玉靜發現餘鴿今天並不說話,她隻是忽閃著兩隻大眼睛看著自己。

死丫頭,這樣看著我幹嗎?笑話我都這麼老了吧。宋玉靜在心裏說。

餘鴿還是不說話,隻是咧開嘴巴笑了笑。

死丫頭,誰讓你走得那麼早,這麼多年來,你知道我是多麼的孤單啊。在那個漆黑的夜晚,你拋下我悄無聲息地走了。你知道,自打那個夜晚過後,這世界上就再沒有一個人能理解我了。沒有了。而且永遠也不會有了。你害得我好苦。我將注定帶著那段終身也無法洗清的恥辱離開這個世界。說實在的,活到這個歲數,人世間的榮辱富貴在我心目中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但是,即便是拋開簡單的榮辱界定,我也無法把那段往事從我的記憶中真正抹掉。這麼多年來,那段往事像長在我身體上的一個見不得人的傷疤,對它我有一種本能的拒絕,但同時又難以忘懷。事情就是這樣,你越是想遺忘就越是揮之不去。我知道我的這種拒絕是表麵上的。其實,每每夜深人靜,那段往事常常會清晰地浮現在我眼前。那段往事帶給了我終生的恥辱,但最讓我感到痛苦的是那種失去兒子的折磨,這是一種比恥辱更令人難以忘懷的情感。餘鴿,你說,作為一個母親,我能夠忘記那段歲月嗎?是的,豆豆死了,真的是死了。這話說來就長了,你走得那麼早,後來發生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你想不到後來我都經曆了些什麼,說出來能把你氣死。這麼說吧,為這件事後來連葉瑞林也和我鬧翻過。你說,連他都不相信我,我還指望誰能理解?

我已經很老了,我知道後麵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本來,關於那些往事,我想讓它們爛在我的肚子裏算了,反正沒有人願意聽,也沒有人肯相信我。就讓我帶著那些恥辱和遺憾走了算了。有句古話不是這樣說嗎,哪座廟裏沒有冤死的鬼,何況除了這件事之外組織上對我也不薄。可是,餘鴿妹妹,你說巧不巧,幾天前我們家書明來電話說組織上讓他到雲蒙任職。天下如此之大,書明怎麼偏偏就會接到一紙去雲蒙任職的命令,你能說這不是天意?餘鴿妹妹,你說我能不為此而感到震驚嗎?

哎,餘鴿妹妹,你說這下邊還會發生什麼事?我的心真的是無法平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