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來了,又走了……一個個都不說話。崔買官愣愣地站著,說:“咋回事?咋回事?出了這樣的醜事也沒人管了?!”
這時,有人問他:“老買,那鎖是哪兒來的?”
買官支吾著說:“啥?”
有人說:“鎖?問你那鎖是哪兒來的?!”
買官不好意思地說:“鎖?”
“對,鎖?!”
買官說:“我買的。咋?!”
有人問:“你買鎖幹啥?淨鹹吃蘿卜淡操心!”
有人就挖苦他說:“滾吧,趕緊滾吧!你說你這個人,咋說你呢?有空幹點正事吧,以後別再弄這事了……”
買官被人說得一頭霧水!他扭過身來,走進排練廳一看,“哧溜”一下,也慌忙退出來了!出了門,他很狼狽地追著人解釋說:“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那龜孫知道!……”
在排練廳的舞台上,蘇小藝和王玲玲兩人相擁在台沿處坐著,幕布上貼著一張放大了的結婚證書!
買官狼狽透了,他在院子裏一邊走,一邊嘴裏嘟囔著說:“日他娘,好事都讓他占全了!”
劇團又出外演出了。這次去的第一站是舞陽,他們在舞陽演了七天,而後到了臨平。臨平是個大縣,戲迷也多,一聽說是大梅的戲來了,售票處門口,人們早早地就排起了長隊……
然而,就在當天夜裏,演出開始後還不到十分鍾,就出亂子了!在劇院門外的大街上,突然,有幾百人罵罵咧咧地從劇院裏擁出來,他們氣憤地擁到了售票處窗口,使勁敲打著玻璃窗,一個個高聲叫道:“退票!退票!……”人們像瘋了一樣,隻聽“嘩啦!”一聲,售票處的一塊玻璃被人擠破了!
售票處裏邊的人先是不理,而後一看情況不好,慌忙鎖上小門跑掉了!
這麼一來,更是惹惱了那些觀眾,隻聽“咣當——嘩啦!”一聲,有人把售票窗口的玻璃全都砸碎了!……
這時,人們像一窩蜂似的圍在劇院門外,鬧嚷嚷地高叫著:“退票!退票!騙子!大騙子!……”
人們越說越氣,劇院門外的人越圍越多……
劇院裏邊,座位上卻空空蕩蕩的,隻有很少的一些人在看戲……
劇院外邊呢,憤怒的人群聚集在一起,到處都是亂哄哄的,眼看就要鬧出大事來!
這時,崔買官剛好從劇院旁邊的大門裏走出來,他本來是想看熱鬧的,卻一下子被憤怒的群眾圍住了!人們亂嚷嚷地說:
“拉住他!不能讓他走!他就是劇團的人……”
“就是他!不能讓他走!不能走!”
“問問他,為啥騙人?!”
“問問他,大梅到底來了沒有?!”
“不用問,她根本就沒來!淨騙人哩!”
立時,崔買官一下子被群眾團團圍住了……最初,崔買官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臉都嚇白了,嘴裏連聲說:“不是我。不是我……”片刻,當他明白過來後,卻又以領導的口氣說:“哎,各位,各位,聽我說,聽我說……”
於是,人們又嚷嚷道:“別吵!別吵!讓他說,就讓他說!”
此時,有一個年輕的大個子一把抓住崔買官的衣領子,質問道:“你老老實實告訴我,申鳳梅到底來了沒有?!”
崔買官先是很氣憤地去掰那年輕人的手,說:“你鬆手!”
眾人喝道:“不能鬆!不能鬆!一鬆他就跑了!”
那年輕人說:“他敢?!你先說,你是劇團的人不是?!”
崔買官說:“是。怎麼了?”
那年輕人說:“那我問你,申鳳梅到底來了沒有吧?!……她根本就沒來,是不是?!”
崔買官卻遲疑了一下,裝模作樣地想了想,說:“來了吧?可能來了。我也說不清……”
聽他這麼一說,人們越加氣憤:
“放屁!人既然來了,為啥不演出?!賣豆腐的搭戲台,架子不小!”
“騙子!淨騙人!”
有人叫道:“王八蛋!給鱉兒砸了!淨胡弄人哩?!”
此時,崔買官反道又不陰不陽地說:“各位,各位,我實話實說,你們說的這些情況我是一概不知。我隻是個跑龍套的,啥家也不當。你們要有啥意見,找領導說吧!去找領導……”
聽他這麼一說,等於是火上澆油!人們像是炸了窩的蜜蜂,“嗡!”的一下,齊夥子往劇院裏衝去……
“走哇!找他領導退票去!”
“走,打他個鱉兒!”
“給龜孫們砸砸!看他還騙人不騙了!”
頓時,在一片“嗡嗡”聲中,劇院旁邊的大門被衝開了!接著,人群像亂蜂一樣地往後台上擁……
這時,站在台口處的導演蘇小藝剛傻傻地問了一句:“幹什麼?這是幹什麼?!”
頃刻,他的眼鏡就被人們打掉了!……
劇團的一些年輕人,由於氣盛,沒說上幾句,就跟人打了起來,這麼一打,台上就更亂了!到處都是憤怒的人群,人們亂砸亂打!
正在後台化裝間準備後半場演出的大梅,聽見人聲,急忙從裏邊走出來問:“咋回事?咋回事?”
這時,青年女演員阿娟哭著說:“申老師,不好了,擁上來好多人,要砸場子!”
申鳳梅趕忙說:“走,看看去……”
當申鳳梅等人趕到前邊時,人已經黑壓壓地擁上來了!一個老演員嚇得團團轉,他拍著兩手對大梅說:“老天,這一砸,劇團的家業可就完了呀!”此時,大梅也不理他,隻扭頭看了看後邊掛著的一排戲裝……突然之間,她手捂著胸口倒在了地上!
阿娟低頭一看,剛要說什麼,隻見倒在地上的大梅伸出手朝她的腳上使勁掐了一下!低聲說:“快!快喊!就說我被人打倒了……”
阿娟一下子明白了,她直起腰,立時高聲喊道:“不好了!不好了!申老師被打倒了!申鳳梅昏過去了!快來救人哪!申鳳梅被人打昏了!……”
此刻,後台上到處都是呼救聲:“申鳳梅被人打昏了!快打電話!快去打電話!快救人哪!……”
在這緊要關頭,那擁上來的人群一下子都被鎮住了,誰也不敢再往前衝了……過了一會兒,人們你看我、我看你,見大梅真的來了!一個個都知道背了理了,他們見事不好,慢慢地出溜出溜地退到了劇院外邊……嘴裏卻喊著:“找領導去!找他領導!”
聽說大梅被人打倒了!一時,在劇院門外的大街上,仍聚集著黑壓壓的人群……
幾分鍾後,一輛救護車響著警笛開進了劇場!緊接著,維持治安的警察也趕到了……
當一些不明情況的演員哭著喊著把大梅送上擔架,往救護車上抬時,大梅微微地眨了一下眼,小聲、狡黠地說了一句:“別哭。別哭。我裝的,我是裝的……”說完,又趕快把眼閉上了……
大街上,人們眼看著大梅被響著警笛的救護車拉走了,一個個都默默地散去,誰也不敢再鬧事了……
有人小聲議論說:“是誰打大梅了?是誰呀?”
有人就說:“亂糟糟的,誰知道呢?”
有的說:“也不知道傷得重不重?”
有的說:“老天爺呀,大梅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這事就鬧大了!”
有人說:“趕緊走,趕緊走吧!”
夜深了,空空蕩蕩的劇院門前的台階上,仍拄著拐杖站立著一個人,那人是黑頭……他一直在那兒站著,整整站了半夜!
第二天,全團演員集中在一起,在後台上開會……
這時候,隻見黑頭拄著一根棍,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團裏的演員都十分詫異地望著他……大梅看見他來了,剛要上前去扶他,卻被他“嗷!”的一聲喝住了!
此刻,黑頭一步步地走到大梅跟前,甩手把那隻棍子一扔,揚起那隻好手,朝大梅臉上打來,隻聽“啪!”的一聲,大梅臉上重重地挨了一耳光……
眾人忽一下全站了起來,一個個詫異地說:“咋回事?這是咋回事?”
有人要上前勸阻,說:“老黑,老黑,你怎麼能打人哪?”
大梅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說:“別動,別管,你們都別管,讓他打吧,他是個病人。”
緊接著,黑頭的第二下又打在了大梅的臉上……
會場上,朱書記想上來勸解,說:“老黑,老黑,別激動,你別激動,有啥話咱慢慢說……”
隻聽老黑頭嘴裏嗚嗚啦啦地說:“不樣(唱)?賣了報(票)為啥不樣(唱)?!這不是押(砸)牌子麼?!……”說著,就又揚起手打大梅……
大梅仍直直地在那兒站著,嘴裏說:“朱書記,你別管,你們都別管。他是個病人,讓他打我幾下出出氣吧。”
黑頭揚起手,一巴掌又一巴掌,他一連打了十下……最後一下由於用力過猛,他打了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大梅又趕忙扶住他……
黑頭又一下把她推開,指著她罵道:“你說,你狗日的是個夏(啥)?”
大梅說:“我錯了,師哥,是我錯了。”
黑頭仍不依不饒地問:“你是個夏(啥)?!”
大梅說:“戲。我是戲。”
黑頭嗚咽著說:“唱藝(戲)的,報報、報(票)都賣出去了,你不唱?你是個啥東西?!怪不道人家說你是騙、騙子!……”
麵對黑頭,全團人都默默地,肅然起敬……
事後,在劇院台階上,導演蘇小藝拉住他,連聲解釋說:“老黑,我給你說,這事不怪大梅。這事怪我。你聽我說,你聽我解釋嘛……這個,這個,主要是想培養年輕人,讓年輕人多一些演出機會,再一個,大梅身體也不好,腿還腫著,所以,是我不讓大梅上場的……”
然而,老黑卻頓著拐杖、氣呼呼的喝道(吐字不清,說的半清不楚):“我不管你這這那那,掛了牌,賣了票,就得上場!爬、爬爬、爬也得給我爬到台上,死死死也得給我死到台上!……”
蘇小藝忙說:“那是,那是。咱重演一場,咱向觀眾道歉……”
誰知,就在當天晚上,黑頭找人寫了一張字,而後,黑頭就獨自一人拄著拐,站在了劇院外邊的台階上,他胸前的身上掛著一張大紙,紙上寫著:
“越調劇團申鳳梅鄭重向觀眾道歉!”
立時,台階前圍了很多人看……
片刻,聽到消息的大梅匆匆走來了。她一步步走上前去,扶住老黑,而後,站在了他的身邊……
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人們一個個感歎說:“嘖嘖,看看,到底是大演員,就是有氣魄!”
有人竟然說:“我問了,那不怨人家大梅。是團裏領導壞,壓製人家硬不讓人家上場!”
過了一會兒,導演蘇小藝匆匆趕來,說:“大梅,行了,該上場了……”
大梅應了一聲,這時,她突然發現老黑的身子有點抖得厲害,忙靠近他問:“哥,你沒事吧?”
老黑搖搖頭,擺擺手,示意她上場……
蘇小藝也上前扶住黑頭,對大梅說:“你去吧,這裏有我呢……”
大梅匆匆趕回劇場時,又回頭囑咐說:“他兜裏有藥!”
不料,待大梅一走,老黑便出溜到地上去了……
蘇小藝急叫:“老黑,老黑!……”
可老黑再也說不出話了。
那是個十分淒慘的夜晚。
大梅的內心從來沒有這樣孤獨過。家,家已經不是家了,沒有了那個人,家還能是家麼?屋子裏彌漫著一股悲涼、孤寂的氣氛……
內室的正牆上,掛著蒙有黑紗的遺像,那就是她的老黑;桌上的那盞長明燈,成了她的伴夜人!
還有那條皮鞭,皮鞭仍在床頭邊的牆上掛著,可人呢?她的人呢?!大梅已經哭不出淚了,可她的心仍在哭,哭那個把她打成“戲”的人……那條皮鞭黑著一條影子,那影子在黑暗中竟顯現出了一份溫熱。她默默地把那條皮鞭從牆上取下來,貼在臉上,心裏說:“哥,你再打我一回吧,打吧,我的哥!”大梅就這樣,躺躺,坐坐,再躺。躺的時候,她就想,托個夢吧,老黑你就不能給我托個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