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梅嚴肅地說:“唱吧。”
小妹站在那裏,好久不開口,片刻,她說:“我有點害怕。”
大梅說:“怕啥?唱吧。”
小妹說:“我,怕你不收我……”
大梅說:“唱吧,讓我聽聽……”
於是,小妹再一次鼓足勇氣唱起來……她一連唱了三個戲曲選段;最後,她才唱了大梅最拿手的《收薑維》的選段……
大梅聽著,聽著,竟然愣了……她喃喃地說:“像,真像,太像了!怎麼跟我年輕時唱得一模一樣呢?!”
小妹唱完後,怯怯地站在那裏,等待著老師的判決……
小妹等了很久,卻見大梅仍是一聲不吭,就小聲問:“老師,我……?”
然而,大梅卻一聲不吭地走出去了,她一邊急切地往外走,一邊說:“等著,你等著……”
一語未了,大梅已經跑出去了。她先是跑到了導演蘇小藝家。一進門,大梅二話不說,上前一把拉上蘇小藝,拽住就走,一邊走一邊說:“導演,導演,我發現了一個苗子!”
蘇小藝猛一下沒悟過來,懵懵懂懂地問:“什麼?什麼?”
大梅拽著他,說:“走,走,你跟我走吧。我發現了個好苗子!真的,真的。你一見就知道了……”
蘇小藝手裏還抓著一把蔥,他走到門口時,才想起把蔥下放下,嘴裏還不停地問:“啥苗子?多大了?”
大梅慌慌張張地說:“你去吧,見了就知道了。”
接著,大梅又忙不迭地跑到了琴師老胡家。她挎著個包闖進門來,又是急火火地說:“老胡,老胡,走走走,你給我幫個忙……”
老胡說:“你這麼急頭怪腦的,讓我給你幫啥忙?”
大梅也不多說,從包裏掏出一條煙來,“啪”的往桌上一扔,說:“咱也別多說了。你帶上胡琴,跟我走!”
老胡看了看煙,笑了,說:“老申哪老申,你也不說啥事……好,好,我跟你走。”他一邊走還一邊說:“又靠弦哩?你就不會歇會兒?這回來才幾天,是蚰子也得歇歇庵呀……”
出了門,大梅才說:“你別不知足,我告訴你,我新發現了一個好苗子!讓你見識見識!……”
而後一個個地去請人。到了朱書記家。大梅說:“老朱,老朱,中午我請你吃飯!”
朱書記笑了,說:“大梅,啥事吧?”
大梅激動地說:“走,走,我發現了個唱越調的好苗子!你去看看。”
朱書記說:“在哪兒呢?說走就走?”
大梅催促說:“走吧,走吧,一見你就知道了。真是個好苗子!”
朱書記無奈,隻得站起來跟她去了……
就這樣,不到一頓飯的工夫,大梅把全團的業務骨幹和行政領導一股腦的全召到了排練廳……
接著,小妹被大梅領到了眾人的麵前。大梅指著小妹對眾人說:“這是一棵好苗子!”說著,就讓小妹上台去,讓團裏的琴師老胡給她伴奏,讓小妹唱上一段讓大家聽聽……
大梅站在台下,一再給小梅打氣說:“別怕,放開唱!”
於是,小妹一連唱了三個選段……
眾人聽了,都暗暗點頭……
大梅扭過頭問導演蘇小藝:“咋樣?”
蘇小藝點了點頭,很肯定地說:“是個苗子,很有潛力!”
大梅接著問:“缺點呢?你說說缺點。”
蘇小藝沉吟了一會兒,說:“缺點麼,當然還是有的。年輕人,不成熟不要緊。叫我看,她最大的不足……就是太像你了!申鳳梅可隻有一個呀!不過,不要緊,她還年輕嘛。”
大梅說:“老蘇,你看得太準了!就是這個問題。小妹呀,有句話,你要牢牢記住:學我者,生;像我者,死!”
小妹站在那裏,很激動、很認真地聽著……
片刻,大梅突然宣布說:“都別走。我說過了,今天中午我請客!去‘好喜來’飯店!大家好好給咱小妹提提意見!”
蘇導演拍著手說道:“好,太好了!今兒中午就吃大梅了!她收了個好徒弟,也該她請客!”
下午,吃過飯後,蘇小藝就跟在大梅的後麵,說:“別走,你別慌著走,我有事跟你商量呢。”
大梅就笑著說:“這飯也吃了,酒也喝了,你一家夥掏我二百多!還有啥事?”
蘇小藝很神秘地說:“哎哎,老申,我看這姑娘的確是個好苗子。咱把她挖過來吧?咱幹脆把她挖過來算了!”
大梅站住了,回身望著他:“挖過來?”
蘇小藝激動地說:“挖過來!咱得把她挖過來!”
大梅遲疑了一下,說:“人家是縣團的,這樣不好吧?”
蘇小藝極力勸說道:“這姑娘基礎非常非常好。咱把她挖過來,好好培養培養,說不定就是一塊大材料!再說了,人往高處走,這對她個人發展絕對是有好處的!苗子呀,這是棵好苗子啊……”
大梅說:“好是好。人家小妹願不願?再說,就是小妹願意來,人家縣團也不會放啊!”
蘇小藝說:“有你老申出馬,他不放也得放……”
申鳳梅說:“讓我問問小妹再說。”
蘇小藝進一步叮囑說:“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老申啊,咱團就缺這方麵的演員,你看,你年歲大了,小妹來了,起碼可以替替你……”
大梅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就說:“我試試吧。”
當天夜裏,大梅和小妹躺在一張床上,兩人像母女一樣,身子靠在一起,悄悄地說起了體己話……
小妹偎在大梅身邊,說:“老師,像你這樣的大演員,我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
大梅笑著說:“那我該是啥樣?”
小妹有點羞怯地說:“我也說不好。反正,你的名氣那麼大,好像,好像……來的時候,我很害怕,怕你不見我……”
大梅笑著說:“你這孩子,名人就該有架子?啥架子,豆腐架子!——你沒聽人家說?賣豆腐的搭戲台,架子不小!”說著,兩人都笑了。
片刻,大梅問:“孩兒,你給我說說,最早,你是跟誰學的?”
小妹低著頭,好一會兒才說:“老師,我要說了,你別笑話我。”
大梅親昵地拍了她一下:“這孩兒,我笑話你幹啥?”
小妹說:“我家是農村的,家裏窮,也沒啥條件,最初,我,我是跟著村裏的大喇叭學的……那時候,我常站在村街當中的大喇叭下邊,一站就是半天……有一次,我媽讓我去買鹽,走到那個大喇叭底下的時候,剛好播你的戲,我就站在那裏聽起來了,一聽聽迷了,把買鹽的事忘得一幹二淨!後來,我媽拿著掃帚疙瘩滿街追著打我!那一次,可丟人了,全村人都知道我是個小戲迷瞪……”
大梅看著她,心疼地說:“孩兒,你也不容易呀。不過,孩兒呀,我聽了你的戲,覺得你先天條件還是不錯的,嗓子好。可是,要想當一個好演員,光嗓子好還不行,還要提高你的文化素養。要多讀書啊……”
小妹認真地點了點頭,而後說:“老師,聽說,省裏要舉辦戲曲熒屏大賽,我能參加麼?聽說上頭得有熟人才行……”
大梅隨口說:“能,怎麼不能,我還是評委呢。到時候,我推薦你參加比賽!”
小妹問:“我行麼?”
大梅說:“行,我看你行。人是靠膽的,上了台,膽子一定要大。你怕啥?是人都是一個鼻子倆眼……”
小妹抬起頭,又問:“你真能推薦我?”
大梅笑了,說:“你看這孩兒,淨說傻話。”
兩人就這麼說著,說著,小妹竟然睡著了……大梅給她蓋了蓋被子,很羨慕地說:“到底年輕,說睡就睡了……”
深夜,小妹翻了個身,伸手一摸,卻突然發現身邊她沒有人了……這時,她忽然聽見了“老鼠”咬東西的聲音!她怔了一下,慢慢地坐起身,四下看了看,沒有看見老師,心裏突然有點害怕。片刻,她披衣下床,來到客廳裏,客廳裏也沒有一個人,於是,她又摸進了廚房,黑暗中,卻見地上堆著一個黑乎乎的影兒!
“啪”的一下,燈亮了。小妹發現,原來老師獨自一人在地上坐著……她麵前放著一小碟花生豆!
大梅看見小妹起來了,忙說:“孩兒,驚住你了吧?”
小妹說:“老師,你這是……”
大梅說:“讓你看見了,我也就不瞞你了。我有糖尿病,還有慢性腹瀉,反正一堆病。平時不敢多吃,這夜裏就老是餓……一夜得起來好多回。我怕你睡不好,所以……”
小妹聽了,不由地心疼起老師來。她站在那裏,好半天才說:“老師,我原以為這名人……”
大梅苦笑著說:“你看,我都快成個老鼠了,一會咯吱一點,一會咯吱一點……”
小妹說:“老師,我去給你下一碗掛麵吧?”
大梅說:“不用,深更半夜的,你去睡吧。反正天也快亮了。我嚼個花生豆就行了。人家說,這花生豆是小人參呢。”
小妹有點吃驚地問:“那你,天天晚上就這樣……?”
大梅說:“也不總是這樣。有時候,他們來陪我打會撲克牌,走時候下碗麵什麼的……一會兒天就亮了。”
小妹望著老師,眼裏的淚流下來了,她說:“老師,在舞台上,你贏得了那麼多的掌聲,可在生活裏,你太苦了!”
大梅說:“苦啥?不缺吃不缺穿的。我這一輩子,也就是個戲,除了戲,我活著又有啥意思呢?”
小妹就這樣在大梅家住下了,一住就是一個多月。
大梅真是太喜歡她了,她也樂得有這樣一個“親閨女”。小妹一來,這家也像個家了。小妹把整個家都收拾了一遍,衣服該洗的洗了,被褥該拆的也拆了,每天,大梅也能吃上口熱飯了……大梅呢,一有空閑,就帶著小妹到河堤上去練功,還時常把老胡叫來,給小妹“靠弦”,以糾正她唱腔上的一些毛病……
一天晚上,大梅和小妹已經上床了,到了要睡的時候,小妹依舊翻來覆去的動著,大梅就問:“孩兒,你心裏有啥事?”
這時,小妹就鼓足勇氣,可還是吞吞吐吐地說:“老師,我,我也許不該問……”
大梅說:“有啥不該問的?說吧。”
小妹想說,可還是遲遲疑疑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大梅說:“你看,這孩兒,有啥你說嘛。”
小妹說:“老師,聽說,你有個絕、絕活……”
大梅說:“你想問啥,照實說。別半嚼半咽的。”
終於,小妹再一次鼓足勇氣,說:“老師,你那唱中帶笑都知道是一絕,可,你……”
大梅望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說:“你下來,下來吧,我現在就教你!”
小妹驚喜道:“真的?”
大梅說:“看這孩兒?你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