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縣政府的會客室裏,大梅和小韓一直在沙發坐著……他們是在等候縣長的消息。
開初,大梅高興地說:“有門。我看,這回有門!”
小韓就說:“老婆,你也別抱太大希望。最後的手續還得去局裏辦。當著縣長的麵,局長就是答應下了,可他就是硬拖著不辦,你有啥法?”
大梅說:“不辦?不辦我還來找他。”
小韓說:“不過,也難說,你都把縣長‘將’成那樣了,我看他也是騎虎難下,說不定就給你辦了。”
大梅看了看牆上的掛鍾,說:“那就等著吧。”
可是,整整一個小時過去了,仍然沒有結果。
在縣長辦公室裏,有人頭上冒汗了。
丁局長頭上的汗像水珠一樣,一豆兒一豆地雲集在他的腦門上……
縣長並沒有發脾氣,縣長隻是默默地望著丁局長,他整整有一分鍾沒有說一句話!最後,縣長竟然很和氣地說:“丁局長,你參加工作多少年了?”
丁局長說:“三十年了。”
縣長就說:“怪不得呢,申大姐說她跑了八趟!老丁,你真行啊……”
丁局長抬頭看了看縣長,很委屈地說:“縣長,你看,人事上的事兒,也不是我一個人能做主的。”
縣長望著丁局長,默默地望著……很久之後,縣長像是把他給忘了,就開始收拾他的辦公桌,他把那些放的很零亂的報紙和文件分別摞在了一起,等把桌上的東西全都收拾整齊了,終於,縣長這才抬起頭來,很平和地望著他說:“丁局長,放了吧。”
丁局長很無奈,丁局長的頭上已生出了一叢叢的汗豆,那汗豆密密麻麻的,幾乎成了一片雨林!片刻,他終於退卻了,嚅嚅地說:“……縣長既然說了,我放。不過,我還得回去研究研究,總得給團裏的上上下下有個交待吧?”
縣長望著他:“研究研究?”
這會兒,丁局長的頭抬起來了,他說:“研究研究,盡快吧,我再給他們做做工作……”
縣長的兩隻手握在了一起,放在他麵前的辦公桌上,接下去,他點了點頭,很親切地說:“有道理,你說的有道理。不是還要‘研究’麼?這樣吧,今天晚上,你到我家去,我送你兩條煙,兩瓶酒……”
丁局長一聽,竟忽地一下站起來了,說:“縣長,你看,你看,我不是這意思。我真不是這意思……”
縣長臉一沉,直直地望著他:“那你是啥意思?”
丁局長就又口吃了,他嚅嚅地說:“……總,總得有個程序吧?”
縣長說:“對,程序要走。不是還有個特事特辦麼?”
這時,丁局長已是滿頭大汗!他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說:“那好吧,我抓緊,抓緊辦。”
縣長望著他,又一次加重語氣說:“我現在正式通知你,十二點以前,把章蓋上,給我送過來!你走吧!”
傍晚時分,在劇團大院的門口,小妹抱著最後一線希望焦急地等待著。她是在等申老師,看她這次能不能把調動的事辦好。要是找了縣長還不行,那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小妹一直等到很晚很晚,才終於看見大梅在小韓的攙扶下,一瘸一瘸地走來了……
小妹看見老師回來了,飛快地跑上去,上前扶住她,焦急地問:“老師,辦了麼?”
大梅故意沉著臉,說:“難哪。”
小妹立時就不吭聲了……
當她們攙著大梅進了家門,大梅往沙發上一坐,這才把那張紙掏了出來,往桌上一放,笑著:“孩兒呀,這回可辦了!”
小妹撲上去一把抓住了那張紙,看了又看,說:“真的辦了呀?!老師,謝謝你,你可把我救了!”
小韓白了她一眼,說:“你看把老婆累成啥了?”
大梅說:“今天不累。心裏高興!”
小妹高興地說:“申老師,今晚吃啥?芝麻葉麵條?我擀,我去擀!”
小韓說:“還說哪,為了你的事,老婆都快喝死了!”
小妹忙說:“申老師,你咋又喝酒了?你可不能再喝了……”
大梅說:“今兒不喝不行,你想,人家縣長幫了那麼大的忙,我不喝行麼?再說了,去時咱就是帶著酒的,事辦了,你不喝?!不過,今兒高興,多喝了幾杯沒事。叫我喝口水,今兒是真渴了……”
小妹趕忙去給她倒水……一邊倒水一邊埋怨說:“小韓,你咋不替替申老師呢?”
小韓說:“我是想替呀,可人家縣長非要跟老婆碰杯,我算老幾,我說得上話麼?”
可就在這時,大梅卻“哇”的一聲,吐起酒來了!兩人趕忙把她攙起來,扶到了床上,大梅仍撐著說:“沒事,沒事,今兒高興……”
小妹調到越調劇團以後,在大梅的張羅下,很快就給她分到了房子,這樣一來,小妹就不在大梅那兒住了,隻是閑暇的時候,到她那裏坐一坐,間或的給她洗洗衣服什麼的。
於是,大梅家就又隻剩她一個人了。白天還好說,忙火火的,也不覺得有什麼,可一到夜裏就不行了。她由於慢性腹瀉的病,夜夜都睡不好,一夜總要起來好多次,這樣以來,她就成了個“夜遊神”了。每天夜裏都要起來轉一轉……弄得她苦不堪言!有天半夜裏,大梅橫躺豎躺還是睡不著,她在屋子裏轉來轉去的,開了電視又關了電視,拉開冰箱又關上冰箱,就這麼折騰來折騰去,仍然沒有一絲的睡意,她就幹脆披著衣服出門去了。
夜深了,月光如水,昏暗的燈光下,一片灰灰的涼白。大梅在院子裏來回轉了幾圈,還是沒有睡意。大梅就上街去了,夜裏,大街上的行人也很少,隻有路燈在街頭上閃爍,大梅就這樣拖著自己的影子一步步地走著,她心裏說,往哪裏去呢?天已這麼晚了,找誰呢?路上,她碰上了一個蹬三輪的,那蹬三輪的看了看她,遠遠地喊了一聲:“坐不坐?”大梅擺擺手,示意不坐,她心裏說,我要坐了,你不一會兒就把我拉回去了麼?就這樣,她一直走到了天明……
有一天上午,她告訴人們說:“潁河路上一共有四十八盞路燈。”
人們都很驚訝地望著她,說:“你是怎麼知道的?!”
離省戲曲大賽的日期越來越近了,這些天裏,大梅一直帶著那些要參加大賽的青年演員們排練劇目……
一天早上,小妹在練功的時候,沒有照常參加青年演員集體的練功,而是獨自一人來到了河邊上,她知道大梅指導完學員後一定會到這個河灣處來,就早早的在那兒等著她……
過了一會兒,大梅來了。小妹從樹後走了出來,迎上去叫道:“老師。”
大梅看了她一眼,沉著臉說:“你咋沒去練功?”
小妹低下頭去,說:“老師,您那‘唱中帶笑’,我還是學不會……”
大梅厲聲說:“你不好好練,怎麼能學會?!學戲,不下苦功夫,我看你啥也學不會!”
小妹吞吞吐吐地說:“老師,這……這裏頭是不是還有啥竅門?”
不料,大梅走上前去,“啪!”的給了她一耳光,氣呼呼地說:“好啊,好,你,你是套我的話來了?!我辛辛苦苦地把你弄來,你……”
小妹嚇壞了,她流著淚說:“老師,你別生氣,我,我不是那意思……”
大梅氣極,手指著她說:“我告訴你,學戲,隻有一個字:苦!你吃多少苦,才會有多少甜。竅門?哼,這就是竅門!”
第二天中午,大梅單獨把小妹一個人叫到了排練廳,然後,她沉著臉對她說:“你不是想當我的學生麼?”
小妹說:“是。”
大梅說:“你那點心思,我清楚。你不是就是想讓我給你吃小灶,是偏食麼?”
小妹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才硬著頭皮說:“是。”
大梅說:“那好,你過來。”
小妹怯怯地走到了她跟前,大梅指了指她身邊的桌上放的一小碗水,說:“頂在頭上!”
小妹拿起那隻水碗,默默地頂在了自己的頭上……
大梅說:“走場子吧,一滴都不能灑!”
小妹頂著那隻水碗,剛走了沒幾步,那水碗就“啪!”的一下,碎在了地上……
大梅看著她,訓道:“剛學了幾出戲,你就覺得了不得了?哼,你連場子都走不好,還想學啥?!”說著,她伸手一指牆角堆放著的一排碗,喝道:“我給你買了一摞子碗哪,好好摔吧,啥時候把這摞子碗摔完了,再來找我!”說完,她扭頭就走。
大梅走後,小妹眼裏含著淚,慢慢地蹲下身來,把地上摔碎的碗片一個一個撿起來……
幾天後,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了劇團的院子裏。司機站在排練廳的門口,親昵地叫道:“老爺子,走吧?”
大梅出來一看,竟是省文化廳的司機,就笑著說:“小馬呀,這孩兒!你怎麼來了?快,快上家吧。”
司機小馬先是十分滑稽地給大梅行了個禮,而後說:“上車吧,老爺子,廳裏領導讓我接你來了。”
大梅說:“我去就是了,接我幹啥?”
司機小馬說:“老爺子,你大名鼎鼎!不接會行?”
大梅說:“孩兒,你既然來了,我捎個腳行麼?”
司機笑著說:“你老爺子說了,行啊,捎吧,隻要能坐下,捎多少都行。”
大梅立時就對在裏邊排戲的姑娘們喊道:“小娟,去叫上她們,跟我一塊走,省得再搭車了。”
小娟應了一聲,立時就和那些參賽的姑娘們準備去了……
這時,司機小馬伸出手來,說:“老爺子,猜一枚?”
大梅笑著說:“猜一枚就猜一枚。”說著,兩人就站在那裏,伸手比劃起來……
小馬說:“石頭。”
大梅說:“布。”
小馬說:“剪子!”
大梅說:“布!”
小馬得意地說:“輸了吧?”
大梅說:“輸了,輸了,這一段老輸。”說著,從兜裏掏出早已準備好的兩包高級香煙,塞到了小馬的衣兜裏……
小馬說:“老爺子,你是故意輸的吧?”
大梅說:“故意?孩兒,你等著吧!下回一準贏你!”
等那些姑娘們收拾好之後,大梅就坐上文化廳的車帶著姑娘們上路了。一路上,大梅坐在司機旁邊的位置上,在她身後的座位上,依次坐著去省城參加戲曲大賽的王玲玲、阿娟和小妹……等車上了公路之後,大梅扭過身來,對三個青年演員囑咐說:“……到時候好好演,這也是個相互學習的機會,不要想別的。”
這時,司機小馬插話說:“嗨,我看,你們仨呀,有老爺子在那兒坐著,得獎沒問題了!”
三個人偷眼看了看大梅,心裏暗喜,但誰也沒敢吭聲……
然而,大梅卻嚴厲地說:“我告訴你們,到了省城,誰也不準活動!”
在省城,初賽結束後,從全省各地來的青年演員正在焦急地等待著最後一次的複賽;複賽在省電視台的演播大廳,還要搞實況錄像,因此,能參加複賽的青年演員們一個個都很興奮。她們三五一堆,一個個看上去花枝招展,正七嘴八舌、嘰嘰喳喳地交流經驗呢。
在人群中,有個青年演員用羨慕的口氣問小妹:“哎,哎,聽說你是申鳳梅的徒弟?”
小妹不好意思地說:“……是。”
一聽,那個演員更加羨慕地說:“哎呀,這下你得獎沒問題了!”
小妹有點害羞地說:“哪會呀?評委又不是她一個人,十幾個哪!”
那個演員激動地說:“我可以給你打保票!你是一點問題也沒有了。申鳳梅那麼大的名氣,她又是評委,稍稍為你說句話,你不就得獎了?!”
小妹有點難為情地說:“誰知道哪?”
突然,那青年演員小聲說:“你不知道?她們都在活動哪!一個個往評委家去送禮,我都看見了!”
小妹看了看她,說:“你送了麼?”
那個女演員不好意思地說:“我沒有,我沒有。我給誰送啊,我又不認識人……”接著,她一扭頭,說,“快輪到我了,我過去了。”說著,飛快地跑去了。
小妹心裏也很激動。她作為一個初次參加大賽的青年演員,也是極想得獎的。誰不想得獎啊?這不僅僅是榮譽,也是一種認可。你想啊,有那麼多的專家評委看你的表演,他們要是能肯定你,這不就意味著,在省內的戲曲舞台上,你就站住腳了麼?所以,小妹很想得這個獎。再說,她心裏也是有把握的。首先,老師這一票就不用說了,那肯定會給她的,誰不希望自己的學生得獎哪?在唱腔上,她也是極有信心的,她相信,她能征服那些評委們。就是老師不站出來替她說話,她也可以征服他們。況且,老師肯定會替她說話的,按老師平時的為人,會不替她說話麼?為了她的調動,老師花了那麼大的心血!這一次,老師……在這一點上,小妹很自信。
往下,小妹心裏說,別想了,準備準備吧。於是,她也跟著跑進了演播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