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3 / 3)

老孫說:“是呀,一開口就說手裏有幾千萬……”

大梅笑著說:“實話給你們說吧,這人是拉我‘走穴’的!”

聽大梅這麼一說,眾人都不吭聲了。

大梅又說:“錢倒是給了,三萬,在酒桌上放著,隻要我把合同一簽……你說說,我能簽麼?我要是真簽,你們還不把我吃了?!”

眾人聽了,更是沉默不語……

片刻,朱書記說:“有個事,我還沒給你說哪,家裏是火上房了!”

大梅忙問:“團裏怎麼了?”

朱書記說:“這一段連續下雨,咱那排練廳你也知道,眼看是快塌了!跟地區反映,地區說咱們是省裏管的,省裏說咱歸地區,咱現在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呀!……再一個事,劇團不打你的‘牌’,演出賣不上座,依我看,這個月的工資都危險哪!老申,大姐,你還得出馬呀!”

大梅說:“我演,我演。你放心,我掛牌演出!”

蘇小藝接過話頭說:“老申,朱書記不是這意思。你看,你這麼大歲數了,還一身的病,也不能老讓你場場上啊?不掛你的牌,不行,戲沒人看;掛你的牌吧,你不上場也不行,觀眾鬧事……這樣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呀!指望青年演員吧,我看一時半會兒也到不了你這個份上啊?本想指望企業家給點讚助,唉……所以呢,雖然劇團要推向市場,還是希望上邊給些扶持,哪怕緩期執行哪。”

大梅說:“我聽出來了,又拉死貓上樹哩不是?先說好,我可不去求人!我求人都求怕了。”

朱書記說:“大姐,排練廳眼看要塌了,萬一砸住人咋辦?大姐呀,你能眼看著越調這個劇種垮到咱手裏?那是民族文化呀,你甘心麼?去吧,大姐,隻有你去了,你是名人,還在人大兼著職呢,好說話,去給省委反映反映,說不定上頭……大姐,我可不是不願去。要說我們也可以去,可我們去,恐怕連門都進不去呀!”

大梅聽了,沉默了一會兒,說:“我表個態。頭一條,我跟團演出,不能演一場,我演半場。再一條,話既然說到這份兒上了,我這老臉厚皮的,明天就上省委去!”

朱書記說:“大姐,真是難為你了!”

大梅擺擺手說:“別說了,什麼也別說了。下一個台口訂的哪兒?”

蘇小藝說:“邯鄲。”

大梅問:“掛牌了沒有?”

朱書記看了看老蘇;蘇小藝看了看負責聯係“台口”的老孫,老孫隻好說:“申老師,已經掛出去了,不掛你的牌,人家不接,死活不接……”

大梅說:“行了,辦了事,我立馬趕過去。”

淩晨時分,小妹睡著睡著,一睜眼,突然發現有一個黑影貼著牆在一點一點地挪動……

小妹翻了一個身兒,朦朧中,她發現老師睡的那張床上沒有人了!她慌忙起身,四下裏看了看,一下就瞅見了貼在牆邊的那個黑影兒,就慌忙坐起身來,問:“老師,你,你怎麼了?”

大梅說:“我腿抽筋兒,死活睡不著,我扶著牆走走……你睡吧。”

小妹探身問:“你沒事吧?”

大梅說:“沒事。睡吧。”

小妹翻了個身兒,扭過頭想睡,可她實在是不忍心,於是,她從床上爬起來,上前扶住了大梅,說:“我扶著你走走。”

大梅說:“你看,影響你睡了吧?”

小妹說:“老師,你對我咋越來越客氣了?”接著,她歎了口氣,說:“申老師,你也太苦了!要我說,何必呢?”

大梅說:“也沒啥。人老了,毛病多。你別管我,睡去,快睡去!……”

小妹無奈,隻好重新回到床上,躺下了……

這時,大梅突然說:“小妹,你是不是希望我早點死呀?”

小妹一怔,軲轆一下爬起身來,吃驚地叫道:“老師,你咋說這話?”

大梅直直地望著她:“說實話。”

小妹叫道:“老師,天地良心,我要是……”

大梅一擺手,說:“別說了。我知道,我把你們壓住了……”

小妹說:“老師……”

大梅喃喃地說:“孩兒呀,我也活不了幾天了……”

小妹驚慌地坐起來,怔怔地望著她,好半天才說:“老師……”

大梅再次擺擺手:“不說了,不說了,你睡吧。”

第二天上午,小韓把大梅背到了省委大門外的馬路邊上。

大梅說:“孩兒,就到這兒吧,你別進去了。還要登記哪,挺麻煩,再說了,你背著我,讓人看見也不知是幹啥的,不好看。”

小韓關切地說:“老師,你行麼?”

大梅說:“行,我行。我慢點就是了,你走吧。”

小韓說:“我就在這門口等著你吧?”

大梅說:“不用,你走吧。”

而後,大梅就那麼一步一挪地朝省委大院走去。進了省委辦公大樓,大梅隻好用手扶著牆在一階一階地去爬樓梯……當她好不容易爬上了三樓,來到通向四樓的拐彎處時,就再也爬不動了,她就勢坐在了台階上,想歇歇腳……

恰在這時,省委李書記剛好從樓道的另一側走了過來……當他邁步拐上樓梯口的時候,不經意地往這邊瞥了一眼,突然站住了,他十分驚訝地說:“哎,大姐,你怎麼在這兒哪?”

大梅慌忙起身,卻沒能站起來,隻好說:“李書記,我給你們添麻煩來了。”

省委李書記看了一下表,於是,很幹脆地在她身邊坐下來了,親切地問:“大姐,你身體怎麼樣?”

大梅說:“行,還行。”

省委書記說:“聽說你有糖尿病,治得怎麼樣?”

大梅說:“慢性病,沒啥大不了的。”

省委書記又說:“大姐呀,你是國寶,可要注意身體呀!家裏都好吧?”

大梅說:“都好。”

省委書記說:“那你,有什麼事麼?”

大梅說:“就是有事,才來麻煩你的。”

省委書記又看了一下表,說:“大姐,我知道你從來不為私事找我。這樣吧,到我的辦公室去說吧。”

說話間,一個秘書匆匆走來說:“李書記,常委們都到齊了……”

大梅看他太忙,可找省委書記一趟,又實在是不容易,就說:“你太忙,不去了,就在這兒給你說幾句吧。”

省委書記說:“那好吧……”說著,又扭過頭對秘書說:“讓他們等我五分鍾。”

於是,一個省委書記,一個名演員就坐在樓梯口的台階上說起話來……

在省委辦公大樓裏,每一個從這個樓梯口路過的幹部都十分的驚詫!他們一回到辦公室,就趕忙打聽,那老太太是誰呀?!就跟書記坐在樓梯口上說話?!年輕些的,自然不清楚,那些年老的就說:

“誰?大梅!唱越調的。”

兩人坐在樓梯口,一直談了有二十多分鍾。最後,省委李書記才站起身來,握著大梅的手說:“大姐,你放心吧,對文藝事業,還是要扶持的。這個事我一定過問。”

大梅感激地說:“你看,給你添麻煩了……”

省委李書記說:“大姐,這個事我記住了。我下邊還要開會,不留你了。就這樣吧。”接著,他扭過臉去,對秘書吩咐說:“派車送送大姐。”就這麼說著,他親自扶著大梅一步一步地把她送下了台階……

越調劇團又出發了,這次訂的“台口”是河北的邯鄲。然而,運送道具和演員的大車剛一出省界,就惹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那是一個穿過村鎮的十字路口,就是在這麼一個路口上,兩輛裝有道具、布景、戲箱的大卡車和一輛載著演員的大轎車由南向北行駛時,突然,村裏有一個老太太,慌慌張張地小跑著橫穿馬路!此刻,由於車速高,拉道具的大卡車已經開過去了,可跟在後邊的大轎車司機卻因為刹車不及,車尾的風掃住了那位驚慌失措的老太太,一下子把她給掃倒在地上!

於是,頃刻間,路口上有人高聲喊:“不好了,軋住人了!軋住人了!”

片刻,村裏人亂紛紛地圍了上來!吵吵嚷嚷地叫道:“不能讓他們走!不能走!”

大轎車停下了,坐在車上的演員紛紛問道:“咋回事?咋回事?”

開大轎車的司機臉色都變了,嘴裏說:“完了,完了,這下走不了了!這麼多人,非訛咱不行!”

說話間,整個車都被村民們圍住了!

就在這時,有一輛桑塔那從後邊趕了上來。這輛車停在了大轎車的後邊,從上邊下來的正是追趕劇團的申鳳梅。大梅走上前,問:“咋回事呀?”

村民們亂紛紛地說:“軋住人了!車軋住俺的人了!”

這時,司機已下來了,司機委屈地說:“根本沒軋住她,是風,風把她掃倒了……”

村民們齊夥夥說:“打個狗日的!揍他個小舅!人都在地上躺著呢,他還說沒軋住!……”

就在村民們往前擁的時候,車上的青年演員也在往車下跳……這時,大梅火了,發脾氣說:“都上車,大車上的人誰也不能下來!”

聽她這麼一喊,車上的人都退回去了……

大梅急步走到那位躺在地上的老太太跟前,對眾人說:“還是先給老太太看病要緊,有事沒事咱先看病,看了病再說……”說著,她和村民們一起,把那位倒在地上的老太太攙起來,扶到桑塔那轎車跟前,對司機說:“什麼也別說,先把老太太送醫院!”

於是,桑塔那轎車拉上那位老太太,由小韓陪著,向縣城方向開去……

眾人看大梅是從小轎車上下來的,誤認為她是一位“大官”,也都不敢再鬧事了,隻說:“不能走,那你們也不能走!”

大梅說:“這樣吧,讓他們先走。天大的事,我留下來做‘人質’,這行了吧?”

眾人聽了,一時,有些猶豫,卻不好再多說什麼……

大梅一揮手,說:“走,大車趕緊走!別誤了時間。”

車上的演員都望著大梅:“申老師,你……”

大梅說:“我沒事,我在這兒等著,你們快走!”

可是,村民們仍然圍著車,不放行!

此刻,大梅又高聲對村民們說:“我押在這裏!老太太有啥問題我負責。讓他們走吧。”

觀眾望著這位“女大官”,遲疑了片刻,默默地讓開了一條路,大車就這麼開走了……

大轎車在公路上飛風一樣開走了。司機擦了擦頭上的汗說:“老天爺,差一點就給扣住了!”車上,演員們亂紛紛地議論說:“申老師不會出啥事吧?”

有人說:“不會,不會。”

有的說:“難說,現在有的農民,可會訛人了,不管碰住沒碰住,非訛你不可!”

司機仍小聲嘟噥說:“天地良心,確實沒軋住她……”

車一走,眾人就把大梅圍在了路口上。大梅看路邊有個大石滾,幹脆就在石滾上坐下了。她連聲對眾人說:“放心吧,我不會跑,我也跑不動。”經他這麼一說,眾人都笑了。

這時,一位好心的老漢提來了一壺水,給大梅倒了一碗,說:“這位同誌,喝碗水吧。”

大梅忙說:“謝謝,謝謝。”

人群中,有位老者說:“看樣子,你是大官呀?還有臥車哪。出來有啥急事?”

大梅笑了,說:“我不是啥大官,我是個唱戲的。”

一時,眾人很驚訝地望著她:“唱戲的?不會吧?”

大梅說:“真的,我確實是個唱戲的。”

老者半彎著腰,望著大梅說:“聽口音,是南邊的?”

大梅說:“是呀,我是周口越調劇團的。”

老者一聽,說:“越調?聽過,聽過,在廣播裏聽過。咦,有個叫申鳳梅的,唱得老好啊!你認識申鳳梅吧?”

大梅望著眾人,沉默了一會兒,苦苦一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就是申鳳梅。”

眾人一聽,都呆呆地望著她,一個個說:

“你,你就是申鳳梅呀?”

“你,你怎麼不早說哪,你要早說,不……”

“哎呀,你看看,你看看……”

“大姐,你要是早說,早就讓你走了!”

大梅:“那可不能走,軋住人了,咋能不負責任呢。”

一時,眾人相互交頭接耳,小聲說:“她就是申鳳梅,她就是申鳳梅呀!”說話間,人越聚越多了,突然有人高聲說:“唱一段吧?能不能唱一段呀?!”

大梅很爽快地站起身來,說:“好,唱一段就唱一段!”說著,便往路邊的那個石滾上一站,唱了起來——

一會工夫,路口上已圍得水泄不通……

當那輛桑塔那轎車返回時,小韓看見路邊上人山人海,一時嚇壞了,忙對司機說:“快,快!壞了,壞了,出事了,申老師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