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飛思忖:阿嬌這小小年紀的女孩,真是厲害,她怎麼一下子點破自己呢?是不是自己露出了破綻?還是我方內部隱藏有內奸?
龍飛湊近阿嬌,神秘地說:“你看我像共產黨嗎?”
阿嬌咯咯地笑了,“你本來就是共產黨,共產黨的潛艇艇長哪裏不是共產黨員?”
“可是我背叛了共產黨,投降了國民黨。”
“你投降的是民革吧?”阿嬌俏皮地瞟了他一眼。
“你為什麼說我是假投誠?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阿嬌一本正經地說:“你那天在大海裏遊了那麼長時間,後來昏迷了;可是當你光著身子躺在床上時,我發現你身上沒有什麼傷痕,海裏有魚群、植物、暗礁、怪石,你身上怎麼會沒有傷呢?你騙得了別人,卻蒙不了我。”
龍飛一聽,不禁暗暗欽佩阿嬌的觀察能力。這個小鬼機靈!
龍飛說:“我是從巡邏艇上下海的,沒遊多久就人事不省了。”
“隨波逐流,更容易受傷。”
龍飛有點緊張了,鄭重地說:“你一個小孩子家,不要胡言亂語,亂猜。”
阿嬌冷冷地說:“下一步你就要殺人滅口了,製造車禍,用車撞死我。將我擊昏,然後分屍八塊,投入大海。騙我去海裏遊泳,然後掐死我,隨波逐流。或者在我的小木屋裏埋下定時炸彈,將我和笨笨炸死。”
阿嬌一下子說出這麼多殺害她的方案,這使龍飛十分震驚和惱火。
阿嬌說:“你放心,我是逗你玩的,這隻不過開了一個玩笑,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我不信仰什麼主義,共產主義、三民主義我全不要,我要的是自由主義,我信奉的是自我。我是個無神論者,從來不相信什麼神仙皇帝,就相信我自己!我的眼力不會出現問題,我看得出來,你是一個正直的人,一個有情有義的人,一個真正有本事的人,一個博學多才的人。而居風追求我,是貪圖我的美貌,我的身體,一旦他得到了,他會遺棄我,厭倦我,就會厭倦了一個玩具,遺棄了一個玩具,盡管這個玩具是高級玩具。”
龍飛震驚了,這些話語竟出自一個如此年輕的軀體。
“盡管他也經受精神的折磨,思想的煎熬,情感的掙紮,這些折磨遠遠超過身體的渴求,性欲的自抑,生理的追求,淫樂的憧憬,但是我要告訴你,他永遠也得不到我的真情,我的思想,除非我失去了反抗能力,但是他得到的隻是我的軀殼;而靈魂,我的不朽的靈魂,早已與天地共融了!……”
阿嬌說到這裏時,已是淚流滿麵。
龍飛動情地說:“阿嬌,你是受了什麼影響?才變得這麼敏感,這麼小心翼翼,這麼感性化!”
阿嬌站了起來,擦幹了淚水,“李先生,你不了解他,我了解他。你不了解我,我了解我自己。”
居風進門的時候,拿了一大堆東西,緊隨在他身後的是兩個漂亮的女學生,一個豐腴動人,叫阿蘭,另一個清瘦婀娜,叫阿菊。
她們都是阿嬌的同班同學。
“援兵到了!”居風一聲大喊,風風火火進了屋。
阿蘭背著吉他,阿菊手捧一大束鮮花。
龍飛和阿嬌從二樓走了下來。
“祝你生日快樂!”阿蘭一邊叫著,一邊擁住了阿嬌,在她的左頰吻了一下。
阿菊也撲上前去,把鮮花遞給阿嬌,在她的右頰也吻了一下。
一個吻是默默的,悄無聲息。
另一個吻是嘈雜的,滋滋有聲。
下午的舞會是在一種溫馨的氣氛中進行,舞曲是慢三步,居風頻頻邀請阿嬌跳舞,生怕龍飛占領她的空間。龍飛一忽兒邀請阿蘭跳舞,一忽兒又邀請阿菊跳舞,他發現這兩個姑娘的性格迥然不同。阿蘭內向,有一種憂鬱的氣質,1949年當人民解放軍的炮聲逼近上海時,四歲的她和母親作為人質,被迫登上了駛往台灣的登陸艦;而她的父親,那個固守蘇州河的國民黨某部師長戰死了。從此她和母親在台北度過漂泊的生涯,後來母親和當地一個富商結婚了。龍飛跟她跳舞時,她總是默默無語,似有許多心事。
“玉蘭是一種高雅的氣質。在北京時,我到頤和園看玉蘭,亭亭玉立,十分嬌貴。”
阿蘭聽了,似乎沉浸在遐想之中,忽然,她抬起臉問:“李先生,我聽說頤和園很大,是全中國最長的皇家花園。”
龍飛回答:“慈禧太後當年挪用海軍軍費對頤和園進行了大規模的擴建和修繕,那裏有佛香閣、排雲殿、銅牛亭、十七孔橋、蘇州街,真是一座美麗的園林。”
阿蘭問:“那裏有廟嗎?”
“有,山後一座喇嘛廟。”
“有和尚嗎?”
“有喇嘛。”
“有尼姑嗎?”
龍飛搖搖頭。“沒聽說有女喇嘛,那座廟是藏式,非常壯觀。周圍是蒼鬆翠柏,蜿蜒而下便是蘇州街,往深處走,便是諧趣園。”
阿蘭不說話了,臉上的表情非常複雜,是憧憬還是無奈,是欣喜還是憂傷,說不清楚。
龍飛覺得她的身體冰涼,就像一個凍柿子,一陣陣冷氣襲人。
阿蘭開腔了,“上海就沒有那麼大的園林,隻有十裏外灘,還有城隍廟,那時爸爸常背著我去。我記得城隍廟的蠶豆特別好吃,爸爸買了一紙袋蠶豆,他吃一個,我吃一個,他一邊吃,一邊朝我做鬼臉。”
說到這裏,阿蘭又不說話了。
龍飛發現她的眼角溢出晶瑩的淚花。
阿菊衝了過來,一把推開阿蘭,“阿蘭,你跳累了,我來跟李先生跳,舞曲馬上要變了。”
阿蘭閃到一邊,阿菊拽住龍飛,扭了起來。
舞曲換成倫巴,阿菊喝了些酒,有點醉意。她興奮地扭著,舞著,香汗淋漓。
阿菊問龍飛:“喜歡菊花嗎?東晉的大詩人陶淵明最喜歡菊花,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紅樓夢》裏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薛寶琴、史湘雲辦了一個菊花詩社,專門詠菊。”
“你懂得還真不少。”
“當然,我是台大文學係,學文學的嘛。你說,喜歡菊花嗎?”
龍飛點點頭。
阿菊豐腴的身體大膽地貼緊了龍飛,龍飛想閃避,可是他的腰被對方的兩條遊蛇般的手臂緊緊勾住。
阿菊小聲說:“李先生,你不曉得,台大的學生比較開放,你們大陸人可能還不適應。剛才談到菊花,其實我的性格不像菊花,我哪裏有菊花那樣高潔,我是一團火,更像牡丹,是紅牡丹!”
阿菊嘴裏呼出的氣息,有香氣,也有酒的氣息,甜甜的。她的臉緊緊靠近龍飛的脖頸。
阿菊諂媚地問:“你來台灣多長時間了?”
龍飛回答:“沒幾天。”
阿菊的眼角眉梢透露出一股淫蕩的氣息。
“那你去過台北的紅燈區嗎?”
龍飛搖搖頭,“我不喜歡那種地方。”
阿菊笑道:“你還是個正人君子呢,寧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漢朝的衛子夫、趙飛燕都是妓女,後來堂而皇之地做了皇後。曹操的夫人丁氏也出身娼家。明朝有個皇帝明武宗迷戀晉王府楊騰名下的妓女劉氏,封她為劉美人,召入宮裏。明武宗的近臣和下人對劉美人侍之如母,稱她為劉娘娘。明武宗南征前,與劉美人相約,武宗先行,隨後派船接她。劉美人從頭上摘下一個簪子,贈給明武宗作為信物。明武宗把這個簪子藏入衣中,在過盧溝橋時,馳馬失落。明武宗為了這個簪子,在盧溝橋附近派人查找了幾天,沒有下落。明武宗的人馬到了臨清,派宦官去接劉美人。劉美人執意不見簪子不動身。明武宗隻得乘船,晝夜趕到張家港,親自接劉美人南行。明明一個皇上,為了一個妓女,如此恭敬,如此費神,足以見這個妓女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