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飛在地穴內自知情勢不妙,急忙撕下梅花圖,隻見出現一個洞口,他爬了過去,裏麵越來越寬,黑乎乎、濕乎乎,他拚命地朝前飛跑,跑了十幾裏,隻見現出兩個洞口,他想起翠屏的吩咐,朝右邊的一個洞口飛奔。
後麵槍聲大作,子彈嗖嗖飛來。
龍飛又跑了一程,見上麵隱隱有亮光,前麵是一片絕壁,他費力推開上麵的草叢,攀了上去,隻見周圍黑乎乎站著十幾個人。
龍飛一看,不由暗暗叫苦:壞了,又落在敵人手裏了。
這時,隻聽一個親切而熟悉的聲音叫道:“龍飛同誌,快上車吧!”
龍飛睜眼一瞧,正是中共南京地下黨負責人柯原,他帶著十幾個全副武裝的遊擊隊員正守候在那裏,旁邊停著一輛吉普車。
柯原命令道:“快上車。”
龍飛鑽進吉普車,司機將車飛也似開走了。
龍飛問:“上哪兒去?”
司機頭也不回地答道:“蘇北解放區。”
吉普車行了約摸七八裏,後麵傳來激烈的槍聲和爆炸聲……
南京解放後,龍飛隨華東野戰軍的首長驅車來到梅花組織的秘密據點,隻見這裏已成為一片廢墟,被飛機炸得難以辯認。白敬齋、白薇等不知去住何處,翠屏也不知下落,柯原同誌再也沒有回來。
龍飛想,柯原同誌肯定犧牲了……
龍飛又想起去年在台北見到翠屏的情景,那時他到台北市龍山寺與地下黨的同誌接頭。
龍山寺位於台北市龍山區廣州街,坐北朝南,廟宇宏大,雕飾尤精,是全台四十多座寺廟中最負盛名的大寺,也是台北三大古刹之一。
龍飛走進龍山寺,隻見全寺建築布局以大殿為中心,結構嚴整,雕刻裝飾集中,全寺好像是由萬件石雕、木雕、瓷雕、浮雕所組成的宏偉構雕刻集合體,重疊堆砌。
龍飛見時間還早,慢悠悠踱進大殿;隻見大殿內的藻井和神龕非常講究,蜂集其上的木雕精細排列,連人物服飾的衣摺細紋,烏獸的羽翎趾爪,花木的葉瓣都清晰可辯。殿內所祀諸神,釋、道、儒萃聚一堂 ;中段主神觀音,側有文殊、普賢;左右廂堂有四海龍王、十八羅漢、山神、土地爺等;後殿中祀媽祖,左右享堂則祀城隍爺、水仙尊王、關帝聖君、送子娘娘等。各大宗派的神氏雲集於此。龍飛見許多香客、信徒正在那裏頂禮膜拜,人來人往,香煙繚繞。
中午1時整,龍飛來到寺後,果然見有一高大如傘的大榕樹,樹下站著那日見到的那位青年空軍軍官。那軍官穿著筆直的呢軍服,胸前飾著一枚白象徽章。
“先生,借個火。”
龍飛掏出香煙湊了上去。
那軍官小聲地說:“龍飛同誌。”
龍飛見他說出自己的真名實姓,感到一陣溫暖,於是問道:“你是誰?”
軍官朝四外看了看,小聲說道:“隨我來。”說著帶他穿過一片竹林,來到後麵一個小洞前,隻見一個三十多歲的貴婦人正悠然坐在山石上作畫,四外靜悄悄的。
“林太太,他來了。”軍官小聲對那貴婦人說。
龍飛一見那貴婦人,不禁大驚,失聲叫道:“翠屏,原來是你?!”
那貴婦人正是龍飛十四年前南京紫金山梅花組織總部遇到的那個丫環。
翠屏比以前富態了,孔雀藍的旗袍緊緊裹著她豐腴的身體,圓潤的臉上薄薄地搽了一層粉,小姑娘的稚氣已完全消逝了。
翠屏微微笑著:“想不到吧。一晃十四年過去了……”她輕輕歎了一口氣。
龍飛指了指那海軍軍官,問道:“這位是?”
翠屏道:“他是蔡少雄同誌,現在是國民黨海軍中正艦少校艦長。”翠屏望了望周圍,小聲說道:“我們進洞裏談,小蔡在洞口望風。”
蔡少雄守住洞口,龍飛隨翠屏走了進去,洞內潮濕,充滿了黴味,借著洞口射進的陽光,彼此還能看得見。
二人靜靜地坐在一塊山石上。
翠屏道:“十四年前你從地道逃走後。我掏出手槍打傷了自己的胳膊,以苦肉計騙取了敵人的信任。不久,敵人開始大撤退,我也隨梅花組織總部轉移到台灣,可是在轉移中,我發現所服侍的白薇失蹤了,我想可能她沒有撤走,留在了大陸上。”
龍飛道:“這個狡猾的狐狸在大陸上潛伏了十幾年,一直不敢露麵。今年才開始露麵,我們也一直沒有和她正麵交手。”
翠屏繼續說道:“後來我蔡少雄同誌結了婚。”
翠屏望了望洞口,又說下去:“黨內有特務,蔣介石前幾年搞了一次大清洗,台灣地下黨的許多同誌被捕,有的慘遭殺害。現在梅花組織內中的兩派,白係和黃係,白敬齋一夥是蔣介石的嫡係,黃飛虎一夥的後台是美國中央情報局,另外,白敬齋的小女兒白蕾與蘇聯克格勃有聯係,她可能是雙重間諜身份。以後,你的聯絡地點是台北市洛陽街王麻子刀剪鋪,打聽一個姓郭的刀剪匠,暗號是,‘請問,你們這裏磨銅剪嗎?’他答,‘磨,要磨幾把?’你答,‘磨三把。’記住。今後千萬不要與我和蔡少雄同誌直接聯係……”
居韻見龍飛走神,心內不悅,舉著酒杯說:“秋涼,你又惦記那個女人了吧?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見她長得典雅秀麗,又打她的主意。我都看到了,聽見了,眉來眼去,暗送秋波,打情罵俏,動手動腳的,淫聲浪語,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我眼裏不揉沙子!”
龍飛心想:“昨日在茶屋外偷聽的果然是她。”
居風見場景尷尬,打圓場道:“小韻,你不用吃醋,男人哪裏有不吃腥的?不要說秋涼先生,就是我,可能都要撲上去了;何況那個女人又長得像朵花。”
“什麼花,狗尾巴草!”居韻恨恨地說。“如今她遍體鱗傷,已經成為一棵狗尾巴草!”
龍飛聽了,心裏沉了下來。
居韻吃過飯,便匆匆開車出去了。龍飛上了一輛出租車,尾隨而去。
居韻駕車駛上高速公路,朝陽明山莊駛去。
龍飛見那輛轎車經過哨卡,朝莊後駛去,知道翠屏押在梅花黨總部。
龍飛讓司機把車停下來,付了車費,一個人下了車,從後麵迂回來到陽明山莊後麵,終於來到金老歪被擊斃的那片房屋。
龍飛輕輕上了房,逐個房間尋覓翠屏關押的房間。
穿過一座有假山怪石的小花園,龍飛終於聽到一片吆喝聲。
龍飛攀住廊簷,從窗戶裏望去,隻見有個披頭散發赤身裸體的年輕女人踡縮在牆角。烏黑的亂發遮住了她的臉,身上傷痕累累,地上血跡漣漣。對麵的兩個屋角各矗立一個巨燈,強烈的光柱射向她纖弱的胴體。
女人的對麵有一個木椅,木椅上坐著居韻,兩側各站著一個凶神惡煞的匪徒,禿著頭頂,光著上身。一個匪徒手裏揮舞著沾了水的皮鞭;另一個匪徒手裏攥著一把竹簽。門口立著兩個荷槍實彈的武裝匪徒。屋角還有一個辦公桌,桌前坐著一個穿著軍裝的女兵,正在記錄著什麼。
龍飛摸出手槍。
這時,他忽然聽到背後有動靜,回身一看,一個人影倏地消失。
他感到奇怪:這是什麼人?
是匪徒?是賊?還是自己人?
這時,他聽到居韻在問話。
“翠屏小姐,你剛剛三十歲出頭,難道就這樣葬送掉自己的性命?你如果全部招供,供出你的上級柯原的下落,供出你的全部同黨,你可以加入我們的梅花黨,我們可以給你授予中校軍銜,你可以享盡榮華富貴。”
翠屏支撐著身體,用右手輕輕拂開飄散在臉上的亂發,露出瘦削堅毅的臉龐。龍飛看到這張臉,嚇了一跳。隻見臉上烙了幾個糊印,兩眼腫脹,鼻子淌著鮮血,已經麵目全非。
翠屏的身上有一道道鞭痕,深一道,淺一道,血肉模糊,兩個乳房上也印有紅色的烙印,兩隻手指血跡模糊。
翠屏恨恨地說:“你們這些人永遠也理解不了一個共產黨人的理想和胸懷!”說到這裏,她昂起了頭,從窗戶仰望那蔚藍色的天空。她的眼睛忽然一亮,因為她看到了龍飛,於是心潮澎湃,熱淚滾滾。忽然,她悟到了什麼,猛然站起身來,踉蹌了幾步。
居韻猛然見她站了起來,像一尊泥塑,不禁大驚,往後一仰,木椅翻了,把她掀翻在地上。
兩個匪徒驚慌失措,衝了上去。
翠屏振臂高呼:“中國共產黨萬歲!打倒國民黨反動派!”她一縱身,撞在牆壁上,頭部血流如注,然後軟綿綿地倒下了。
翠屏同誌犧牲了。
龍飛眼裏湧滿了淚水。他知道,翠屏不願意連累自己的同誌,自盡了。
龍飛順著屋頂朝後退去,隱到一棵樹後。
居韻帶著書記員走出來,拐入西側的一個月亮門。站在門口守衛的兩個武裝匪徒也相繼撤去。
又過了一會兒,屋內的兩個匪徒拖著翠屏的屍體走了出來,他們把屍體放在地上。
匪徒甲說:“夥計,我去找個車。”
匪徒乙說:“你去吧,這樣抬著太累,也不雅觀。”
匪徒甲搖搖晃晃地離去了。
匪徒乙蹲在一邊,怔怔地望著翠屏的裸屍,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那麼死硬,圖個啥?花朵一樣的身子,多水靈的一個女人,就這樣沒了,唉!”
龍飛正尋思下去搶翠屏的屍體,忽見一個人不知從哪裏竄出來,飛轉到那個匪徒的身後,一刀切斷了他的脖子。那個匪徒悄無聲息地倒下了。
那個人迅疾脫下自己的上衣,裹起翠屏的屍體,飛快地離去。
龍飛終於看清楚了,是灣仔。
龍飛跳下房,尾隨灣仔而去。
灣仔抱著翠屏的屍身,穿過一道庭院,進入一個後花園,很快來到圍牆邊。這道圍牆上的鐵絲網已被破開一個大洞。
灣仔躍上圍牆,跳了下去。
龍飛也躍上圍牆,跳了下去。
牆外是一個山坡,大片的樹林。
龍飛見灣仔鑽入樹林,瞬息不見。
龍飛鑽入樹林,尋覓著灣仔。
灣仔的影子一閃即逝。
龍飛追了過去。
追了約摸二裏多地,龍飛聽到有鐵鍬挖土的聲音。
龍飛順著聲音摸去,隻見灣仔正在挖坑,他的一旁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穿著藍布長衫,戴著眼鏡和禮帽,麵容消瘦蒼老,雙目炯然。
這個年近六旬的男人正是台灣地下黨負責人柯原。
“老柯!”龍飛從樹後轉出來,情不自禁地叫道。
柯原看到龍飛,也是非常驚訝,“龍飛同誌,沒想到咱們在這裏見麵。”
灣仔看到這般情景,也怔住了。
“灣仔,這是自己的同誌。”
龍飛望著翠屏的屍身,傷心地說:“可惜,翠屏同誌犧牲了……”
“烈士的血是不會白流的……”柯原握住龍飛的手,“相隔一年,變化真是太大了。你的情況,翠屏都對我講了。我現在也遭到追捕,以後采取信鴿聯係,用密寫紙聯絡。”
灣仔也站起身來,與龍飛握手,他激動地說:“想不到你是自己人,上一次我險些失手。”
龍飛說:“我能夠理解你。”
以後龍飛才知道,柯原的婚姻是父母包辦,在山西五台鎮故鄉的妻子比他大五歲,沒有文化,有些疑神弄鬼,生有一個兒子叫柯山,是個中學教師。在五十年代初期與白薇結婚,以後白薇在“反右”中被打成右派,跳河失蹤,實際上逃往五台山隱身為僧。1962年柯原的妻子死於瘋癲,柯山仍在五台鎮教書,至今孤身一人。柯原在解放前夕是中共南京地下黨負責人,翠屏是柯原派往梅花黨總部的中共地下黨員,給梅花黨主席白敬齋的二小姐白薇當貼身丫環,深得白薇賞識。當時白薇是梅花黨的重要聯絡員,掌握著梅花黨許多機密。當人民解放軍的炮聲逼近南京城時,白薇神秘失蹤,受白敬齋之命,秘密潛伏下來;翠屏隨著白府的人撤往台灣。柯原也設法轉道香港,來到台灣,成為台灣地下黨的一名負責人,起初他以經商作為掩護,後裝扮成一個測字先生,開了一家測字鋪。後來為了爭取蔡少雄投奔我方,翠屏與蔡少雄相識並周旋,蔡少雄瘋狂地愛上了翠屏,送翠屏到大學進修,最後二人成婚。
幾個人掩埋了翠屏的屍體,做了記號。
在祭悼中,龍飛在心默念:翠屏同誌,安息吧。此去泉台應閉目,擎旗自有後來人。
龍飛與柯原、灣仔分手時,柯原告訴龍飛:“蔡少雄已經出來了,敵人沒有找到他任何通共的證據,更加上蔣經國的保護。但是對於他的具體情況還要考查,你千萬不要和他聯係。”
龍飛回到居府,感到氣氛不對。
吳媽陰沉著臉,居風也滿臉憔悴和疲憊。
龍飛有些不解,但又不好多問。
吃晚飯時,居風推脫身體不適,沒有下樓,居韻也沒有回來,隻有龍飛一個人在餐桌旁用餐。
晚餐也十分簡單,牛肉拉麵,一碟荷包蛋,幾根黃瓜。
龍飛正吃間,居韻一臉沮喪走了進來。
她氣呼呼地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把小紅手提包甩到一邊。
龍飛故意問:“怎麼了?餓了吧?吃飯吧。”
居韻說:“氣死我了,那個女共黨自殺了,線也斷了,連屍首都不見了,一群廢物!那個蔡少雄也叫國防部放了。”
龍飛說:“民以食為天,來,吃飯吧。”
居韻瞧了瞧餐桌,氣哼哼地說:“就吃這個,這一根根麵條跟一個個吊死鬼一樣。吳媽呢?咱們就做這個。哥哥呢?”
龍飛小聲地說:“他在樓上自己的房間裏,他好像不太高興……”
“那也不能絕食啊,哪兒有那麼多高興的事!”居韻說完,上樓去了。
一會兒,居韻下樓,朝龍飛說:“又是為了那個女人。”
“哪個女人?”
“阿嬌,那個小狐狸精。她的父親,那個金門守軍副司令吳哥,因為不滿當局的腐敗,受到上司的排擠,被降職。一怒之下,他酒後駕車撞向總統府,車毀人亡。阿嬌萬念俱灰,到台北一家寺院出家當了尼姑。……”
“什麼?!”龍飛聽了,心內大驚。
“心疼了吧?憐香惜玉。”居韻嘲諷地說。
“哪一家寺院?”
“藏嬌庵,這正應了她的名字。人家已經剃度為僧了,斬盡塵緣淨六根,自家且了自家身了,你們都不要再打她的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