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龍飛雇了一輛出租車駛往藏嬌庵。
夜色朦朧,皎月當空,銀白色的月光輕輕瀉在黛色的山巒、茂密的樹林之上,就像灑了一層銀白色的光輝。晚風拂來一片鳥語,不知在入眠之前說著什麼悄悄話。
山穀寧靜,空氣清新,塵埃落定,晚籟餘韻,龍飛在車上望到山腰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庵,就像點綴在深山幽穀裏的一顆夜明珠,閃爍著微光。
司機說:“那個小庵就是藏嬌庵,裏麵有十多個尼姑。”
龍飛點點頭,說:“師傅,你多等我一會兒,我會多付錢給你。”
司機說:“沒關係,我正好可以在車裏睡一會兒,幹我們這一行,沒早沒晚,整天一個動作,不瞞你說,我都陽痿了。”
司機把車開到庵前,龍飛下了車。庵門緊閉,他上前叩門,一忽兒一個年輕尼姑開了門。
尼姑問:“這麼晚了,請問先生有什麼事情?”
“我找一位新來的師父,她的俗名叫阿嬌。”
尼姑怔了一下,說:“我進去問一下,你先等一下。”
那尼姑把門閉上,進去了。
一會兒,庵門又悠悠打開。那個尼姑出現在門口,她作了一個揖,說:“落花居士說她已遁入佛門,不再問門外之事,外人一律不見。先生請回吧。”
龍飛聽了,心裏涼了半截,慌忙說:“我來一趟不容易,你就讓我進去吧。”
尼姑把門關上。
龍飛望著這黑幽幽的庵門,悵然若失。
司機探出頭來,喊道:“先生,既然人家不願見你,你就回去吧,強扭的瓜不甜。”
龍飛徘徊踱步,望著庵門前的那副對聯,左聯是:晨鍾暮鼓,敲醒多少名利客;右聯是:落花流水,警示諸位采花人。
龍飛沿著蜿蜒起伏的院牆向深處走去。
正值仲夏之夜,五彩繽紛的野花泛出幽幽的香氣,鮮嫩的草香使人不禁陶醉,古樹的沉香悠悠飄來,龍飛感到十分舒服。
龍飛來到大雄寶殿左側的院牆前,看到有一棵古樹的枝幹伸到紅牆之外,於是攀了上去。
院內寂無一人,隻有大殿內隱隱透出燭光。
龍飛跳到院內,朝大雄寶殿走來。
大雄寶殿前也有一副對聯,字跡斑駁,行書蒼勁,左聯是:梵心禪語恍入太虛幻境;右聯是:紅塵淨埃猶進世外桃源。額聯是:天上人間。上書“藏嬌庵”三個鎦金大字,行書瀟灑,遒勁有力。旁書:於右任。
龍飛看到正中供奉釋伽牟尼金像,兩側有十八羅漢泥塑,姿態各異,栩栩如生。
釋伽牟尼像後是觀世音菩薩像,觀世音手持香瓶,坐於蓮花座中,慈眉善目,微微笑著。
觀世音像前跪著一個年輕尼姑,眉清目秀,淨皮嫩肉,坐得小巧玲瓏,滿臉清淚。
在熹微的燭光中,龍飛才看清這個穿著僧服的尼姑。
是阿嬌。
“阿嬌!”他輕輕地喚道。
阿嬌輕輕地抬起臉,憂戚的臉上閃過一絲笑容。
“你怎麼來了?”
龍飛走到她的身旁。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阿嬌熱淚簌簌而落。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萬念俱灰,隻有選擇這條生路。”
龍飛一時語塞,半晌才說:“我已聽說家父的事情了。”
阿嬌一聽,怔怔地望著龍飛,眼淚又湧了出來,“父親以前是我最親的親人,他本性剛直,不適合在軍界政界謀生,我知道早晚有這麼一天,可是沒有料到他死得這麼壯烈。我認識你後,感到振奮,生活裏又有了陽光和希望,可是你又離開了我。看來我們倆人是有緣無分啊!我又不喜歡居風,他是個紈絝子弟,自作聰明,剛愎自用,目空一切,自以為是,其實是個平庸之輩,俗人,我怎麼能與他共伍?與他同床共枕,白頭偕老?我如今看破紅塵,斬斷塵緣,決意遁入清平世界,你以後也不要再來找我了……”
龍飛聽到這一番話語,也不禁淌下淚來。
阿嬌見龍飛落淚,自己的淚水也不禁潸潸淌下。
“我問你,大陸果真是這麼黑暗嗎?你為什麼投到台灣來?台灣當局腐敗不堪,貧富差距加劇,官場爾虞我詐,爭權奪利,醜劇不斷,百姓積怨已久,國民黨天數已盡。大陸這些年經濟複蘇,社會安定,我聽說拾金不昧助人成風,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大陸又興起學一個普通士兵雷鋒,毛澤東又提出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毫不利己,專門利人。這是多好的社會風尚,我向往大陸,向往中華優秀文化的發祥地,向往光明,向往陽光燦爛的日子。”
龍飛問:“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
“我爸爸,大陸經常向金門島投擲氣球,氣球上有傳單,有時載有大陸的報紙。”
龍飛百感交集,“阿嬌,你失去了父親,那是一種親情,一種血緣關係。可是你不能沒有朋友,我是你的朋友,有句古話: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
阿嬌說:“我這裏有許多姐妹,她們待我很好,無微不至,你盡管放心。”
“阿嬌……”
阿嬌顯然跪累了,放鬆地散坐在蒲團上。
“李先生,你回去吧,天已不早了。”
龍飛望著她纖弱的身體和蒼白臉龐,不忍離去。
“阿嬌,我有一個請求,你能做我的紅顏知己嗎?”
阿嬌的眸子清澈地閃了一下,默不作聲了。
“我會時常來看你的。”龍飛說完,大踏步地走出了大雄寶殿。
龍飛來到出租車前,司機已經睡熟,正說著夢話。
龍飛轉過身,望著這黑黝黝的寺院。月光輕柔地撫摸著它,生怕生人再來打擾它;那無數水銀般的光點把院牆、寺廟、樹木以及庵裏的尼姑們攬住,把它們籠罩在皎潔似水的光暈之中。
龍飛回味著阿嬌那些發自肺腑的話語,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咀嚼著,忽然,他眼前一亮,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要把這個大膽的想法,告訴柯原同誌。
龍飛回到那座四合院時,已是深夜。他費了好多氣力,才叩開門。
睡眼腥忪的啞姑給他開了門。
龍飛深一腳淺一腳地進了屋,往床上一躺,正壓在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上。
“唉喲!”一個年輕女人的嬌聲驚叫唬了他一跳。
他去開床頭櫃上的台燈。
可是他的手卻被那個女人的手按住。
“是我。”她輕輕地說,話語裏充滿柔情蜜意。
“我已經等你很久了。”她又說了一句。緊接著她撲到龍飛身上,一股香香的酒氣裹挾著脂粉氣撲鼻而來。
龍飛掙紮著起身,不小心掙斷了她穿的小紅布兜的兜繩。
龍飛打開了台燈。
原來是居韻。
她就像一條美女蛇踡縮在床上,身上僅穿著粉紅色內褲。
“哇”地一聲,居韻吐了一床,爛魚臭蝦味彌漫了整個房間。
她蓬鬆著鬢發,額前的發絲被汗水浸濕,兩隻迷蒙的大眼睛裏遍布血絲。
龍飛跑出去,把啞姑喚來。
啞姑收拾了床鋪,給居韻蓋好被子,扶她睡了。
龍飛對啞姑說:“你在地上鋪一個地鋪,今夜你陪著她睡,我到你的房間裏睡。”
啞姑點點頭,她去自己的房間裏把被褥搬來,鋪到地磚上;然後又從衣櫃裏找出一床新被褥,搬到自己屋裏,為龍飛鋪好床。
這半宿龍飛睡得還算踏實,第二天一早,他被喜鵲吱吱的叫聲喚醒,他穿好衣服,到廚房洗漱過,便到自己的臥房探望。
他走進三進院,趴在窗戶上往裏一看,正見居韻趴在啞姑的身上,呼呼大睡;啞姑已經醒了,睜大了眼睛,怔怔地望著居韻,一動也不敢動。
龍飛心內暗笑,悄悄地退出來,來到街上,他要買一個鴿籠,掛在後院的老桑樹上。
龍飛向路人打聽到鳥市的地點,要了一輛黃包車,招呼車夫朝鳥市開去。
鳥市在沁香茶樓的後麵,鳥市上人頭攢動,十分擁擠。畫眉、八哥、鸚鵡、白頭翁,各種鳥應有盡有,各種鳥籠目不暇接。
龍飛下了車,付過錢,朝鳥市走來。他買了一個精致的鳥籠,金鉤、藍頂、黃架,他提著鳥籠,擠出人群。
這時,隻聽後麵有人叫道:“先生,先生!”
他回頭一看,頓時大驚失色。
原來是蔡少雄。
他穿著藍布長衫,戴著一頂禮帽,正吃驚地望著他。
龍飛深知,他不能與台灣島上的其他地下黨人發生聯係,翠屏犧牲了,隻有跟柯原聯係。蔡少雄雖然見過一麵,又是翠屏的丈夫,但是他不能違反紀律,與他發生聯係。何況蔡少雄剛剛被釋放出來,不知背景如何,因此更不能發生聯係。
龍飛說:“先生,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說完,急速拐進一條小巷。
蔡少雄緊追不舍,拚力拔開行人,徑直朝他追來。
龍飛左拐右拐,又折入一條小巷。
蔡少雄火速追來。
“龍飛同誌,我是蔡少雄,翠屏的丈夫,是自己人。”蔡少雄用低低的聲音急速地說著。
龍飛沒有理睬他,一抬頭,見是一家妓樓,上書“滿堂春”三個大字,左聯是:春恨秋悲皆自惹;右聯是:花容月貌為誰妍。他見前麵走來兩個國民黨憲兵,便走進妓樓。
油頭粉麵的老鴇喜盈盈迎了上來。
“先生,樓上請,屋暖炕熱,姑娘們,一個比一個水淩。”
龍飛沒有理她,徑直朝樓上走來。
蔡少雄也追進妓樓。
龍飛隱在二樓的暗處,向下一望,蔡少雄正在與老鴇交談,老鴇手指樓上,示意剛才來的客人已經上樓。
龍飛閃身進入一個房間,正見一個裸妓正與一個嫖客交歡。
嫖客瘦小枯幹,比妓女矮半個頭,汗流浹背。妓女豐腴白晳,香汗津津,嬌喘籲籲。
妓女尖聲叫道:“你怎麼不懂規矩?!”
龍飛抱歉道:“我遇到仇家了,在這避一避。二位行個好,幫個忙。”
妓女道:“我憑什麼幫你?!”
嫖客道:“咱倆無親無故,我憑什麼幫你?!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龍飛把一卷票子扔到床上,那兩人一見票子,眉開眼笑,迅速撲向票子,塞到枕下。
妓女嬉笑道:“你盡管藏。”
嫖客點頭哈腰地說:“我們什麼也沒看見。”
龍飛閃到屏風後麵,門外傳來腳步聲。
蔡少雄跨進門內。
“二位,有沒有看到一個人進來?”他說完,兩隻眼睛掃向四周。
嫖客說:“滾出去!你沒看到老子正忙嗎?!”
妓女朝他唾了一口唾沫,說:“你看到這些,眼睛是會失明的!”
蔡少雄仿佛沒有聽見她們的言語,徑直來到屏風後麵。
妓女和嫖客神色大失。
屏風後麵什麼也沒有。
蔡少雄尷尬地轉了出來。
“二位,打攪了,失禮,失禮!”
嫖客朝他白眼道:“道一聲歉就一了百了嗎?”
妓女也朝他吐了一下舌頭,“就連看電影也要買票呢?”
蔡少雄道:“我在找一個熟人,出來匆忙,忘記帶錢了。打擾了!”
妓女瞪眼道:“小氣鬼!”
蔡少雄退了出來。
原來龍飛走到屏風後麵,看到有一扇窗戶,於是推開窗戶,隻見是妓樓的樓頂,於是翻到外麵,來到樓頂,然後找了一個低處,跳到地麵,前麵有一個小花園;穿過假山,有個角門,於是從角門出去,正是一條僻靜的胡同,沒有行人,於是進入胡同,一忽兒便來到大街上。他叫住一輛出租車,上車而去。
不久,龍飛回到住處,居韻已經離去,啞姑正在澆花。
龍飛提著鳥籠來到後院,正見一隻雪白的鴿子騎住一個樹幹,苦苦地等待。
龍飛把鳥籠子掛到一個粗樹幹上,把鳥籠子打開,然後閃到一邊。
那隻鴿子迅疾衝進鳥籠。
龍飛上前抓住那隻鴿子,見鴿子的左腿挷著一塊膠布。他打開膠布,裏麵裹著一個紙條;龍飛取下紙條,用密寫水在紙條上一刷,立刻現出一行字跡,上麵是:盡快接近目標。
龍飛心裏湧起一片激動。
目標是什麼,他自然清楚。
“盡快”兩個字,使他有了重負。
他走進書房,取出一個紙條,用密寫筆在上麵簡略寫了兩行字。
龍飛把紙條挷於鴿子的左腿,又用膠布卷好,放飛了信鴿。
白鴿騰空飛去,在空中打了一個旋兒,然後朝遠方飛去。不一會兒,便無影無蹤。
龍飛心事重重地回到臥房,往床上一躺,思忖著下一步的行動。
忽然,他眼睛一亮,隻見有個閃光的東西在床下一閃。
他俯下身,隻見是一柄白朗寧小手槍,精致玲瓏。
他拾起這隻小手槍,立刻想到一定是昨晚居韻脫衣服時掉在地上了。
居韻丟失了手槍,會不會再來?
正想著,隻見啞姑走進院子,朝他招手。
龍飛知道午飯時間已到,於是把手槍放進床頭櫃裏,走出房間,走出三進院,來到一進院的餐廳。
這是一間隻有十平方米的房屋,中間有個餐桌,三側各有一個木凳,桌上擺著三碟菜,一碗湯,一碗白米飯。
三個碟裏分別裝著手剝筍、魚香肉絲和木須肉,湯碗裏是南瓜銀耳。
啞姑朝他笑笑,走了出去。
龍飛坐到左側的木凳上,拿起竹筷,吃起飯來。
龍飛有些餓了,覺得這些菜味道香甜。
龍飛吃完飯,走出庭院,走進三進院,正見啞姑笑盈盈從後院出來,懷裏抱著那隻白鴿。
龍飛趕緊衝到啞姑麵前,一把奪過白鴿,啞姑不悅,閃到一邊。
龍飛手撫白鴿,隻見鴿子的左腿沒有裹著的膠布和紙條。
龍飛怒問啞姑:“它腿上纏著的膠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