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姑半天才醒過神來,牽著他的手,走進後院。
樹上的鳥籠小門敞開,哪裏有膠布和紙條的蹤跡。
啞姑用手指指地麵。
地上有一小塊膠布。
紙條呢?
龍飛的目光掃向院角,隻見在頹破的院牆下萎縮著一個小紙條,不情願地在風中飄來飄去。
龍飛趕快過去拾起紙條,然後對啞姑說:“以後不許你碰這隻鴿子,鳥籠子也不用你收拾,你幹活兒去吧。”
啞姑聽了,不吱一聲,悶悶地離開了後院。
龍飛走進書房,把鴿子放在書櫃上,迅疾打開紙條,掏出密寫水,在紙上刷了一遍,隻見現出小字:支持你的計劃,適可而止。不要跟外界任何人聯係。
龍飛刷掉了字跡,又寫了一行小字,然後放飛了信鴿。
信鴿飛向高空,隻留下一道白色的影子。
龍飛出走院門,要了一輛出租車,朝藏嬌庵駛去。
神秘的月光籠罩了藏嬌庵,依山遞進的小庵像蒙上了一層清柔的麵紗,蓊鬱蒼翠的樹林經風一吹,發出快樂的呻吟。紅牆翠瓦鍍上了一層銀輝,一彎皎月發出淒冷的光輝,就像是把月光投向人間。
庵門口停著一輛軍用吉普車,這引起了龍飛的警覺。
庵門緊閉,庵前的一株怪鬆,就像一柄翠綠的傘遮掩了庵門。
龍飛下了車,付了錢,出租車遠去了。
他來到庵後,攀緣一株桑樹上了院牆,來到後院。
一個年輕清秀的尼姑正在一口古井前汲水,她的身材比阿嬌還要纖細。
龍飛想上前向她打聽阿嬌的下落,但又怕驚動她,沒有露麵。
這時,又有一個年輕豐腴的尼姑從一個僧房裏出來,對汲水的尼姑說:“然夢,師父說明天四點鍾起來念經,讓我們早點安歇。”
汲水的尼姑回答:“我知道了,我打水就是想洗一下,淨淨身,明天一早還要拜佛念經。”
豐腴的尼姑走近然夢,小聲說:“我想還俗,我那個忘恩負義的男朋友現在回心轉意了;他為了表達悔意,剁掉了左手一個手指,要接我回去。”
“清濤,不要胡說,讓師父知道了,可不得了,你在這安心念經,雜念全無,也會找到快樂的。”
清濤歎了口氣,“這裏的清平世界確實不錯,師父大慈大悲,待我們姐妹恩重如海,香客也很虔誠,擔米送飯,咱們不愁吃不愁喝,兩耳不聞庵外事,可是你沒有愛戀的經曆,不知道我的心啊!”
然夢瞧瞧四周,問清濤:“我聽說上山前你曾經自殺過?”
清濤眼圈一紅,“我和男友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長得也標致,上高中時我們就已同床共夢,可是自從他上香港中文大學後,認識了一個漂亮的女同學,兩個人經常在話劇社排演話劇,日久生情,漸漸疏遠了我,後來休書一封,言辭讓我難以接受,我萬念俱灰,於是吞下許多安眠藥片,後被搶救過來,於是上山入了藏嬌庵。不久前,我那男友回到台北,才知道我的經曆,他的良心被觸動,於是剁指要接我下山。”
然夢喟然歎道:“你這個男友還真是有情有義的男人,可是師父要能遇上這樣有情有義的男人就好了。”
清濤道:“師父年紀輕輕就已上山,聽說也是因情所迫。我經常聽到師父在深夜夢中痛哭,那哭聲可慘了。”
然夢道:“師父年逾七旬,骨清氣朗,修煉的功夫爐火純青,別看她骨瘦如柴,底蘊豐厚,底氣十足,疾走如風,站立如鬆,端坐如鍾,真是神人!”
清濤道:“我看新來的小妹妹阿嬌也是氣度不凡,滿腹才學,將來定能修成正果。”
然夢道:“這幾天總有一個年輕英俊的海軍軍官來找她,要把她帶下山,她執意不肯。”
清濤歎了一口氣,“阿嬌肯定也有不少故事,要不然不會放棄學業毅然斬斷塵緣的。”
然夢問:“阿嬌呢?”
清濤道:“我剛才看到她還在大雄寶殿念經呢?”
龍飛聽說阿嬌在大雄寶殿念經,便朝大雄寶殿而來。
龍飛穿過一條甬道,見有一片瀟瀟竹林,正見竹林裏有個人影一閃,他心生疑惑,於是掩到黑暗處。
一個男人走近大雄寶殿,走到門口站住了。
龍飛遠遠望去,見釋伽牟尼佛像前,跪有一個嬌小的年輕尼姑,正深深揖首,對著佛像虔誠地膜拜,口中念念有詞。
是阿嬌。
那織細纖弱的身影使龍飛想起阿嬌的模樣。
那個男人深情地望著她,仿佛那目光要把她穿透似的,身體在晚風中瑟瑟發抖。
那個年輕英俊的男人正是居風,他身穿白色的中山裝,係著一條紅色領帶,麵容消瘦許多。
“阿嬌!”他輕輕地喚道,這聲音極為溫柔,生怕驚嚇著她。
“你怎麼又來了?”阿嬌溫柔的話語裏充滿了怨意。
“我不放心你,我想你。”居風輕聲說,這聲音像銀鈴擲地一般,很快遁入晚空之中。
“我已遁入佛門,剃度為尼,拋卻人間是是非非,藕斷絲連。”阿嬌的聲音雖然弱小,但是擲地有聲。
“不,你還可以還俗,我倆的姻緣並沒有斷……”居風癡情地走上前。
燭火一顫一搖,若明若滅。
“我在這清平世界生活,沒有私心寡欲,活得十分踏實,自在,我的靈魂已歸西方極樂世界,你回去吧,我已把你忘記了……”
“阿嬌,你不是無情無義之人。我從見到你第一麵,就認定你是我的終生伴侶;我們是一見鍾情,一見如故,幾千年前就有緣分;緣分是前世就已經修好的,有句話道: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你就是我的情人,我的妻子!阿嬌,你不要任性。我知道你心裏很矛盾,也很痛苦,你的父親個性太強,走了險棋,你才被迫走上這條道路,我能夠理解。阿嬌,要知道,我是多麼愛你,為了你,我可以舍棄一切,甚至舍棄我的生命!國民黨的黨籍,我可以不要;飛鷹號潛艇艇長的職務,我可以不要;洋房和轎車,我也可以不要,我隻要你!為了你,我可以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要知道,當你一時誤入歧途,移情別戀,愛上那個從大陸來的李強,我是多麼的痛苦。我曾經幾夜失眠,而且曾經在海邊徘徊,想跳海一死了之,或者駕駛飛鷹號潛艇撞擊礁石。我深深認識到,人世間再也沒有比愛情更高尚更有價值了。”
這時,隻聽阿嬌急促地說:“有生人來了,你快走吧!”
龍飛一聽,心內一驚,急忙抽步。他以為阿嬌說的“生人”是指他。他急忙閃到竹林深處。
天王殿方向果然走來兩個人,一老一小,老者鶴發童顏,身穿灰色中山服,手拉一根文明棍,精神矍鑠,神采奕奕,有近七旬的模樣。他的身後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身穿一件藕荷色旗袍,挎著一個白色小包,梳著時髦的發型,顯得風度翩翩,她麵容姣好,皮膚白晳,雙目炯炯泛光。
龍飛再看大雄寶殿門前,居風已不見蹤跡,隻有阿嬌一個人依舊跪立佛前。
一老一少走到大殿門口,停住了腳步。
女人問:“你家師父呢?”
阿嬌頭也不抬地回答:“她老人家已經安歇了。”
女人說:“她不會安歇的,她每天都在夜裏十二時才休息。”
阿嬌說:“你們既然了解我的師父,那就自便吧。”
女人又問:“她在哪裏?”
“她在自己的房間裏。”
老者緩緩轉過身來,在皎潔的月光下,龍飛終於認出了這個老者,他幾乎叫出聲來。
這個老者就是梅花黨頭子白敬齋。
白敬齋悠悠說道:“小薔,咱們到後麵去找她吧。”
被稱作“小薔”的女人將邁進大雄寶殿的一隻腳又抽了回來,她也悠悠轉過身來。
龍飛也認出了這個風度翩翩的女人。
她就是白敬齋的長女白薔。
龍飛與白薔相識的情景,此刻卻像播放電影一樣一幕幕在他的眼前展現……
那是1963年的夏天。
一個激動人心的夏天。
一個驚心動魄的夏天。
一個險象環生的夏天。
那一年夏天,龍飛受黨組織派遣,以潛伏在大陸的梅花黨頭目白薇的助手身份,打入台灣。
那是他的第一次台灣之行。
箭在弦上,生死難卜。
與我國山水相連的友好鄰邦緬甸。是一個美麗富饒的熱帶國家,它的版圖猶如一片楓葉,國內山川秀麗,素有“森林之國”、“稻米之國”的美譽。坐落在仰光河畔的首都仰光,是一個充滿濃鬱東方色彩的熱帶城市,仰光洋溢著一種幽雅而靜謐的氣息,到處綠樹婆婆,芳草萋萋,鮮花盛開。街頭舉目可見金碧輝煌的寶塔。
夜晚,仰光是一片流光溢彩的世界,尤以迷人宮最動人心弦,遠處望去,猶如一顆水晶葫蘆,在半空中搖曳。閃閃泛光。迷人宮富麗堂皇的大廳上,吊著藍色的精巧的大宮燈,燈上微微顫動的流蘇,配合著五彩繽紛的塑料花木和天鵝絨的紫色帷幔。樂隊奏著豪放的西班牙舞曲,珠光寶氣的豔裝婦人,在黯淡溫柔的光線中,挽著裝束髦的先生的胳膊,婦人的皮鞋後跟響著清脆的聲音。
龍飛身穿筆挺的西裝也出現在舞會上,他的西裝是白色的,為的是襯出胸前那枚梅花形紀念章。他係著一條鮮紅的領帶,彬彬有禮地在一旁觀看。
沒有什麼人注意到這樣一位中國人,龍飛等了約有一個小時,也沒有看見一個胸前佩戴梅花紀念章的女人,他甚至有點懷疑阮明那個家夥在謊報情況。
他沮喪地來到休息廳裏,這裏燈光黯淡,軟椅上坐著各色各樣的人,有的在調侃,有的在絮絮不休地說話,還有的在喝酒。
這時,龍飛的身後傳來一個女人柔美的聲音:“您也是華人?”
龍飛回頭一瞧,是一個四十來歲的時髦中國女人,她身穿灰色的巴黎式的長袍,頭戴白色領巾,雙眉呈現出勻稱美麗的線條,細而長的美麗秀發一直垂到胸前。龍飛有點掃興,她的胸前並沒有佩戴梅花形紀念章。
他大膽地坐在龍飛的旁邊笑著說:“真是太好了,想不到在這裏遇到您,我也是華人,家住香港,來此旅遊。您在跑買賣嗎?”
龍飛不願與這個華裔女人糾纏,想盡快結束與她的談話,他搖搖頭道:“我家在印度尼西亞,路過仰光,想逗留幾天 ,我準備到巴黎去辦事。”“哦。”女人眉毛一揚,漾起兩個笑渦。說著往前湊了湊,一股濃烈的法國香水味刺激著龍飛的鼻子。龍飛往後挪了一下身子。
那女人善談,一忽兒聊到仰光的名勝古跡。一忽兒又扯到印度尼西亞總統的逸事,一忽兒談到香港電影,一忽兒又講起巴黎女人的時裝。
龍飛恐怕影響正事,想盡快擺脫,於是站起身來,說道:“我想到裏麵看看。”
女人也站起來,扯開隨身帶著的那個奶黃色的小皮包:“我這裏有一個照片,照片上的人不知你認識不認識?”
龍飛抬頭一看,一下驚呆了,那照片上的女人正是白薇,是在南京中山陵前照的,十四年前那個少女的影子又浮現在他麵前。
“我還有件東西。”女人說著解開薄薄的上衣,蟬翼般的胸衣上現出一個梅花形紀念章。
原來她就是白薔,白敬齋的大女兒。
“請跟我來。”白薔小聲命令道,龍飛隨她走出休息廳,來到迷人宮外麵的花園裏。
桂花飄來陣陣清香,二人穿過常青藤,來到紫丁香叢邊的一個雙人椅坐下。這裏很靜,沒有一個人。
“禮物帶來了嗎?”白薔緊張地問。
龍飛點點頭。
“快給我。”
“不,我要親自交給你的父親。”龍飛平靜地說。
“什麼,你想親自請功?”白薔不滿地問。
“當然,我不想再回去了,你們在外麵過著花天酒地、醉生夢死的生活,可我們像地老鼠一樣熬著日子。”
“我知道你們夠苦的,妹妹一定很苦……”白薔說到這時,鼻子一酸,眼淚湧了出來,她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
龍飛歎了一口氣:“她變多了,可沒有照片上的風采;現在正是大陸上生活最困難的時期。自然災害,窩頭、鹹菜,比你們差遠了,整天牛奶、麵包、罐頭……。”
“阮明怎麼沒來?”白薔忽然問道。
“他被你妹妹幹掉了。”
“為什麼?”白薔聽了,神經有點緊張。
“他把發報機丟在路上了,又不肯交出全部經費。”
白薔仰天鬆了一口氣,倚在椅背上說道:“怪不得沒有發報。你在那邊是什麼身份?叫什麼名字?”
“我在霓市四中教書,叫鄭雲亭,是白薇的聯絡員。”
“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你?”
“你沒聽說的人還多著呢?”龍飛神秘地一笑,“名單上有我。”
白薔用腳踢了一下地:“好,我們明日一早就坐飛機去台北,飛機票已經買好了。”說著,白薔遞給龍飛一張飛機票。
“你住在哪裏?我們在哪裏見麵?”龍飛問。
白薔咯咯笑著:“你不是住在暢歡賓館嗎?我就住在你的隔壁。你來送禮物,各個係統知道了都會蜂擁而來,我負責在暗中保護你。”
龍飛隨白薔來到迷人客門前,走進白薔的福特汽車,白薔熟練地駕車飛轉朝暢歡賓館駛去。突然,她小聲道:“後麵有尾巴。”說著。駕車奮力疾行。這時,前麵也出現了飛快行駛的白色轎車,發瘋般朝龍飛坐的汽車開來。白薔熟練地一轉方向盤,福特汽車巧妙躲過;那輛白色轎車撞上後麵尾迫的一輛汽車。
白薔咯咯笑著,飛快地駕車穿過幾道街市,來到暢歡賓館。
二人走入電梯,龍飛欲在十層樓停下。白薔道:“我已經為你換了房間,在十五層樓上1511房間,我在1512房間。”
電梯停在十五層,二人走了出來。白薔笑著對龍飛說:“祝你做個好夢。”說完,進自己房間去了。
龍飛拿著白薔給他的鑰匙打開了1511號房間。
龍飛到浴室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澡,然後從冰箱裏取出一瓶啤酒和一個牛肉罐頭,快活地吃起來。正吃著,猛聽窗外有動靜。他猛地熄滅電燈,抽出手槍伏在窗戶處。隻見一個高大的人影正伏在寬敞的窗戶處,透過紫色窗簾,龍飛發現他從懷裏摸出一個的東西貼在玻璃上,用力一拉,沒有任何動靜,玻璃露出一個洞,一隻戴著軟皮手套的手伸了進來,打開了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