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蘭亭藏嬌(2 / 3)

這一宿,白敬齋留宿在夢韻的臥房,夢韻與媽媽夢殊同居一室。

將近子夜,白敬齋躺在夢韻的木床上,翻來覆去,久久難眠。屋內飄蕩著夢韻遺留的香韻,不知是花香還是她的體香。牆壁上是李清照詞意的工筆畫作,流水淙淙,粉荷秀葦深處,一隻畫船駛來,船上一個秀麗少女正在摘藕。

下雨了,雨聲荷荷。

白敬齋向窗外望去,幾株秀竹泛著綠幽幽的光澤,浸透了雨滴的竹葉,飄零著幾顆珠淚。一株寬大的芭蕉樹,翠葉蒼翠欲滴,滑動著亮晶晶的水珠。

天色熹微,泛出紅暈。

第二天一早,夢殊到鎮上趕集去了,屋裏僅有白敬齋、夢韻兩個人。

夢韻早早起床,哼著小曲,早已把衣裙洗完,晾在院內的竹竿上,然後又下廚房作了一頓豐盛的早餐。

白敬齋起床後,堂屋裏已擺好一個小餐桌,桌上有貼麵餅、玉米麵粥、鹹鵝蛋、辣瓣醬等。

夢韻坐在他的對麵,微笑著問他:“你昨晚睡得好嗎?”

白敬齋俏皮地說:“在美人床上哪裏有睡不好的?”

夢韻露出雪白的牙齒,嫣然一笑,“你太貧嘴!你什麼時候回去啊?”

“哦,你轟我走啊!”

“不是,我是怕你那白家老宅門的白老爺子怪罪下來。”

“我父親並不喜歡我,他喜歡我妹妹。”

“為什麼?”夢韻的眼睛瞪得溜圓,就像一對杏核兒。說真的,白敬齋有點怕這雙眼睛,這雙眼睛太無邪,太美麗,太有魅力了。

“我從小喜歡孤獨,不像妹妹那樣活潑可愛,她也生得漂亮,是父親的掌上明珠。”

白敬齋的這番話並不是實話,有很大的水分,其實白喬木是覺得這個兒子心計太多,不夠憨厚,而白敬齋的妹妹白如玉純真可愛,很有慈善之心。

吃過早飯,夢韻帶著白敬齋走進母親的臥房。壁上是王羲之的名作《蘭亭序》,書法的落款是香山居士書。

白敬齋問:“香山居士是誰?”

夢韻默言不語了。

白敬齋不便細問,於是來到書案前。有一本是夢殊的書法作品,徐公硯,羊毫筆,雕花木筆筒,木鎮紙,檀香木筆架。書案旁邊有一書櫥,櫥內多是書法大家的作品集,有王羲之、王獻之、歐陽詢、顏真卿、黃庭堅、蘇東坡、米芾、董其昌、趙孟頫、王鐸、鄭板橋等書法名家的作品,也有沈周、王士穀、唐寅、董其昌、仇英、文徵明等名家的畫集。白敬齋還在書林中發現沒有李清照詞集等。

雙人床是民國初年製作的那種雕花木床,頂架和四端都雕飾花卉草蟲等圖案,被褥整齊,床邊有一床頭木櫃,櫃旁是一木衣櫃,櫃頂有一個花瓶,瓶內藤蘿綠盈盈密匝匝飄散開來,拖曳一地。

白敬齋聞到屋內有一股沉香木的氣味,越聞越有味道。

夢韻從書櫥內取出一部泛黃的畫集,輕輕地打開它,裏麵是許多典雅飄逸的山水畫,有些沈周的風格。那些畫的名字也起得有味道,《遠浦帆歸》、《寒山遠鍾》、《蒲柳人家》、《竹林夕照》、《霜染蘭亭》等。

白敬齋發現這些畫作的落款皆是香山居士,畫麵上偶爾有淚痕。

又是香山居士。

香山居士是誰?

他一定是位神秘的人物。

“又是香山居士。”

他不禁脫口而出。

夢韻掩上畫冊,有點怏怏不樂。

白敬齋轉換話題,“夢韻,你猜猜我是什麼職業?”

夢韻望著他的眼睛,想了想。

“作家?”

白敬齋搖搖頭。

“書法家。”

白敬齋又搖頭。

“教書先生?”

白敬齋說:“不對。”

“是政府官吏?”

白敬齋想了想,說:“差不多。”

“什麼差不多,我猜你是個大壞蛋!”

夢韻咯咯地笑著。

“白先生,我看你對書法也頗有研究。”

白敬齋謙虛地說:“談不上,談不上,書法之鄉,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才,我也是沾了一點墨汁。”

夢韻說:“你也不用謙虛,你和媽媽的交談中,我已清楚,不知你練的是誰的書法?”

白敬齋說:“我喜歡唐朝張旭的草書,唐文宗時,李白詩歌,裴旻舞劍,張旭草書被稱為三絕。張旭醉酒後,呼叫狂走,濡墨而書,既醒自視,以為神,不可複得,人稱張顛。聞客語聲知貴賤,持花歌詠似狂顛。唐代大詩人杜甫詠張旭草書雲:斯人已雲亡,草聖秘難得。及茲煩見示,滿目一淒惻。悲風生微綃,萬裏起古色。鏘鏘鳴玉動,落落群鬆直。連山蟠其間,溟漲與筆力。有練實先書,臨池真盡墨。俊拔為之主,暮年始轉極。未知張王後,誰並百代則。鳴呼東吳精,逸氣感清識。楊公拂篋笥,舒卷忘寢食。念昔揮毫端,不獨觀酒德。杜甫說,他從張旭書寫的絹絹上可以看出那萬裏古色,陣陣悲風,一字字如相擊的玉器,鏗鏘作響,似挺拔的群鬆,氣宇軒昂,又像綿亙不斷的山峰、浩瀚無垠的大海,書法筆力深厚雄渾。張旭的草書達到了很高的境界。”

夢韻說:“我從張旭的草書中領略他如風回電馳,奇幻雜出,氣勢奔放,一瀉千裏,自然飄忽,翰逸神飛。”

白敬齋說:“張旭有很強的觀察力和很高的悟性,他從自然的物象和聲音中,悟出意和神韻,把它融彙到書法中來,升華成藝術的神韻。張旭在常熟尉任上,有一個老人天天拿著一件文書求張旭批閱。張旭很不耐煩,責備了這個老人。老人說,我看你的筆墨十分奇妙,想用這種辦法得一墨跡,回去收藏。張旭問老人都有什麼藏品。老人把收藏的他父親的書法作品都拿了出來。張旭看了,讚歎不已,譽為天下奇筆,細心研習。張旭是處處留心皆學問。張旭還與李白、賀知章等才子稱為酒中八仙,他們相聚飲酒,吟詩詠懷,各有收益。張旭作《桃花溪》詩:‘隱隱飛橋隔野煙,石磯西畔問漁船。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抒發了他向往桃花源式的生活的思慕和向往。”

夢韻說:“我記得張旭還有一首《山行留客》的詩:‘山光物態弄春輝,莫為輕陰便擬歸。縱便晴明無雨色,入雲深處亦沾衣。’”

白敬齋說:“夢韻,你的母親是書法教師,你在家中耳濡目染,你喜歡誰的書法?練的又是哪個大家的書法?”

夢韻撫了撫鬢發,眉毛一揚,“我喜歡宋代黃庭堅的書法,史書上評價他警悟、平易、篤孝,泊然。警悟是說他極為聰慧,無所不知。他的舅舅從他家經過,取書架上的書問他,他對答如流。平易是指他為官不追求形式,而注重實效。篤孝是說他是個孝子,百事孝為先。他的母親多年生病,他侍候床側,衣不解帶;母親去世後,他過度哀傷,得了重病,幾乎喪命。泊然是指黃庭堅曾兩次被貶,但均坦然處之,不以遷謫為介意。有一首他作的《青玉案》詞為證:‘煙中一線來時路。極目送,歸鴻去。第四陽關雲不度。山胡新囀,子規言語。正在人愁處。憂能損性休朝暮。憶我當年醉時句。渡水穿雲心已許。暮年光景,小軒南浦。同卷西山雨。’黃庭堅對書法有獨到的見解,他主張寫字應意在筆先,意到筆到。他特別強調書者的學問和人品,他說‘餘謂東坡書學問文章之氣鬱鬱芊芊,發於筆墨之間,此所以他人終莫能及爾。’體現在蘇軾筆墨之間的淵博的學識,是很多人難以望其項背的原因所在。他認為有了高深的學問,加上胸中有道義,書法就含有韻味。”

白敬齋讚道:“夢韻,你說得太有道理了。”

夢韻鋪開一幅3尺的宣紙,在一旁硯墨。

“白先生,我想看看您寫的書法。”

白敬齋說聲:“見笑了”,也不推辭,拿起中楷羊毫,揮揮灑灑,寫了一首五言絕句詩:

夢中有桃源,韻味太輕閑。

幸有青竹酒,福書杯中餐。

夢韻喜形於色地說:“你果然厲害,這是一首藏頭詩,謝謝你的祝福。你的草書十分淒厲,內藏殺機,猶如狂風大作,冷氣襲人。”

白敬齋暗忖:這小女子也是厲害,說破英雄驚煞人!

夢韻道:“白先生,你教我張旭草書如何?”

白敬齋笑道:“你太客氣了。”

夢韻小嘴一撅,“不行,你必須教我!”

白敬齋說:“好。”

夢韻接過白敬齋手中的毛筆,又鋪了一幅宣紙。

夢韻說:“寫李白的《早發白帝城》吧。來,白先生,你扶住我的手。”

白敬齋看著夢韻嫩筍一般的纖纖玉手,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快點,我要寫了。”夢韻急切地招呼他。

白敬齋不容多想,迅速捉住夢韻纖細白晳柔軟的小手;這時,他仿佛有一種觸電般的感覺,這種感覺如此奇妙,從腦部神經一直通到下麵,通徹全身;他感到通身暢快,身上最敏感的部位開始活躍起來,。他的臉漲得通紅,呼吸也急促起來。他被一股股溫馨的氣浪和香韻推湧著,翻騰著,就像春潮幾乎吞沒了堤岸,他簡直陶醉了……

他不由自主地擁緊了夢韻,情不自禁地吻了她。

夢韻有些不知所措,她情竇初開,從未嚐試過愛情的禁果,一切美好的憧憬都是海市蜃樓的幻景。如今麵對這樣一個風度翩翩的才華橫溢英俊飄逸的男子,竟也有些飄飄然的感覺,這種強烈的清新的男人氣息,使她投懷入抱,但是臉已羞紅得一片火熱,春潮也悄悄湧了上來……

兩個人久久相擁。

鴉雀無聲。

毛筆早已悄然落在宣紙上,形成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夢殊趕集回來,輕輕一聲召喚,才打斷了兩個年輕人的遐思。

夢殊提著一竹簍螃蟹和一籃蔬菜走進院子。

這頓午餐讓白敬齋終生難忘,上海的大閘蟹肥美的蟹黃,手剝筍的竹香,黃酒的溫馨,發麵餅的麥香。白敬齋覺得他已進入人生的佳境。天賜福分,這對母女簡直就是天女下凡,一個羞花閉月,冰清玉潔,一個楚楚風韻,綽約風姿,青磚翠瓦,翠竹秀塘,有幾隻白鵝戲水,煙雲繚繞,真是世外桃源,神仙境界。

白敬齋飲著黃酒,夢韻把盞,笑吟吟,喜盈盈;夢殊夾菜,樂陶陶,香沁沁。白敬齋飄飄欲仙,似醉非醉。

飯後,夢殊沏了碧螺春茶,在小巧玲瓏的茶具上左右擺弄,茶香沁人,香氣彌漫。夢韻興致勃勃,拿來古琴,輕撥琴弦,仰望南山,彈了一曲春江花月夜。這琴聲如泣如訴,淒婉動人。

微風拂來,飄來幾片清翠的竹葉;院外池塘中的荷花亭亭玉立,寬大的蓮葉上飄落著幾顆碩大的水珠。兩隻白鵝徐徐遊來,親密無間,引頸高鳴。

白敬齋酒意未去,信口說了一句:“夢韻,這對白鵝是愛情的楷模,莫不是願天下有情者終成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