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到第一個月的薪水,高秉涵躲在宿舍裏算了一筆賬。
每個月的薪水是9塊錢,比做小販時少了好幾塊。北投距台北有二十多公裏,天天去上學憑空又多出來一筆交通費。零買票不劃算,一張火車的月票卡就要化掉6塊錢,薪水隻剩下三塊。人在北投,當兵的平時又不能隨便出去,隻能利用星期天出去做零工。做零工的時間少了,掙得錢自然也就不如以前多。算來算去,一個月的錢所剩無幾,應付各項開支難免會捉襟見肘。
高秉涵的校服已經又小又破,本來他打算再買一套,現在看來這個計劃近期是無法實現。入學以後,別人都是兩套校服,高秉涵就隻買了一套,髒了就星期天洗洗,到了下周接著穿。要是趕上天不好,衣服幹不了,就隻有穿著濕衣服去上學。
當然,來政工幹校也不是沒有好處,除了解決了時間衝突問題,上學帶的便當也不用再花錢買。午飯的時候對炊事班長說一聲,可以在食堂裏隨便裝點。雖說是沒什麼好吃的,但白米飯和大白菜從來都是不缺的。
權衡利弊,高秉涵對眼下的生活很知足。
門被突然推開,和高秉涵住一個屋子的衛生員王二金拎著一兜剛買的桔子回來了。看見高秉涵在拿著錢愣神,王二金一撇嘴,嘲諷地說:“又算賬?”
高秉涵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把錢收起來。
王二金把桔子往床鋪上一扔,拿起來一個扒開了邊吃邊說:“憑著好好的日子不過,上得哪門子學呀?”
就這個問題,高秉涵已經不想再和王二金爭論,他把校服放進臉盆,端著去了洗漱室。
不知是怎麼了,這個王二金就是看不慣高秉涵去讀書,整天找茬,不是到所長那裏去告他的狀,就是把一大堆活都推給他。注射室裏隻有他們兩個衛生員,高秉涵不想和王二金鬧得太僵,可好幾次都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即便是這樣,高秉涵也還是一忍再忍,不想和他撕破臉。
一次,訓導處長王升上校因感冒發燒來衛生所輸液,正趕上高秉涵在注射室裏當班。王處長覺得高秉涵的靜脈針紮得又穩又準又不疼,就當場表揚了他幾句。王二金知道後不舒服,到處說高秉涵拍馬屁,臭顯擺。當王處長再來輸液時,高秉涵就趕緊躲進了別的屋子不出來。王二金親自給王處長紮針,也許是由於太緊張,竟然三次都沒有紮上。
王處長捂著被紮了三針的胳膊,操著江西口音說:“還是叫小高來給我紮吧。”
王二金拉著臉,不得不去叫來了高秉涵。
高秉涵又是一個一針見血。王處長更是對這個麵目清秀的小衛生員讚不絕口。紮上了針,王處長就和高秉涵閑聊起來。怕旁邊的王二金有感覺,高秉涵不敢多說一句話,王處長問一句,他就答一句。
聊著聊著,王處長偏偏問到了王二金的心痛處。
“小高,有沒有出去讀書?”
高秉涵看了一眼旁邊的王二金,說實話王二金會不高興,不說實話撒謊又不是他的習慣。他遲疑著不肯回答。
這時,正好姬醫官進來了,他替高秉涵回答了。
“秉涵考取了建國中學的夜間部,正在讀初中一年級,上個學期考了個班裏的第一名。”
王處長笑著說:“那好啊,年輕人就是要多讀書,多讀書將來才能有大作為!”
一邊的王二金再也聽不下去,端著治療盤快步走出去。
從那以後,王二金就更是處處和高秉涵過不去。每天下午下了班,無事可做的王二金早早地就把覺睡足了。高秉涵晚上十點多放學回來剛要躺下睡覺,王二金總就會弄出這樣那樣的動靜來。
對這一切,高秉涵總是一忍再忍。他記得母親曾經說過一句話,“拿在手裏的石頭不要輕易扔向任何一個人,任何一塊石頭一旦扔出去就再也別想收回來。”
高秉涵剛進到洗漱室,王二金就也拿著個臉盆跟進來。他吹著口哨,在一邊洗一條毛巾。
突然,正在洗校服的高秉涵發現自己的校服出了問題。上衣的後背上被用煙頭燙了幾個醒目的圓圈。再翻看褲子,前邊的兩側膝蓋處也被燙了幾個圓圈。
麵對這些醒目的圓圈,高秉涵氣懵了。
新仇舊恨交織在一起,高秉涵真想衝過去一拳把他打倒在地,然後再痛痛快快地給他幾個嘴巴子。
心中的怒火噌噌地往上竄,高秉涵隨時準備出擊。
王二金似乎也意識到了此刻自己所麵臨的危險,幸災樂禍的口哨聲戛然而止。
母親的告誡又在耳邊想起,高秉涵低下頭,又接著洗衣服。他的動作有些不耐煩,把衣服衝洗幹淨,端著臉盆邁著倉促的步子衝出去。
身後的口哨聲再也沒有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