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樓上的舊房客(1 / 1)

轟隆隆一聲悶響,天像被撕開了一個無法彌合的傷口,鴿子蛋大小的冰雹洶湧而至。我坐在天台門口,任雨水濕透衣衫,看著霧蒙蒙的世界,享受這個燥熱的夏天難得一見的涼爽。

喧鬧的雨聲中,沒有了車鳴,我微微閉上眼睛。燃燒著的香煙,漸漸被雨水浸透,最終熄滅在了指尖。樓下,在瞬間變成了汪洋的馬路上,有一位穿著短褲的少年急匆匆地行過,開始顯得很焦急,等到雨水毫不留情地把整個人澆透後,腳步反而變得從容起來。

閃電總是比雷聲先到一步,映亮了他的眉目,以及嘴角那叛逆的笑。看著那個笑容,我突然想起了中學語文課本裏的那句:“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2003年夏天,我參加高考。

我記得彼時,我們一群朋友坐在一個夜市的啤酒攤上,就是對著天空,對著人群喊出這句話的。

彼時,我們穿廉價的棉布襯衣,卻依舊顯得英氣勃發。

現在,我們各自天涯,早已被這個看似平靜的世界,以不同的方式,打敗成凡俗模樣。

我終於明白,這個世界上可怕的不是那來得快去得也快的暴風驟雨,而是終究會透過你的肌膚浸透你骨血的從眾心態。當我們漸漸地認同曾經嗤之以鼻的觀念,當我們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心腸堅硬,而且還潛移默化地提高了自己的興奮點,請相信,青春早已不在,少年已然蒼老。

我曾多次產生回到高中讀書的鄒實高中看一看的念頭,但最終還是迫使自己打消了這個想法。有一次,我甚至坐十一路公交車到了那一站。看著熟悉的校園,熟悉的藍色校服,我的屁股曾一度離開座位,但最終還是站在原地,跟隨公交車駛向了更遠的下一站。

我並不是害怕觸景生情想起那一年的自己,恰恰相反,我怕回不到,想不起。

我依然記得高中時教語文的張老師幾乎每次都給我的作文打滿分,依然記得他把我叫到辦公室,像位大哥哥一樣地跟我促膝談心,可是我卻忘記將他那句關於寫作的忠告刻進骨子裏。

他說,如果想要以後生活得快樂一點,我勸你還是放棄寫作這條路。這是一個很有可能注定清貧一生,而且要耐得住寂寞的職業。

彼時,我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證,這一切都不在話下。

因為彼時,我尚且年輕。

後來殘酷的現實漸次向我證明,我能耐得住寂寞,而愛情耐不住,我能忍受得了清貧,而生存受不了。直到這時,我才深刻地領會了老師的那句話,我開始產生轉換職業的想法,可悲哀的是,那麼多年過去,我仿佛隻剩下寫作這條路可走了。這是一條通往靈魂深處的冗長走廊,走廊中隻有零星的月光和仿佛漫無邊際的昏黑,我走著走著,不知不覺遠離了通往別處的所有門窗。

於是在2012年的夏天,我隻能坐在雨後陰冷無比空蕩蕩的房間裏,對著落滿灰塵的鏡子裏的自己淒慘一笑,然後騙自己說,我不後悔。

我站起身,走向潮濕的天台,看向被雨水衝刷得一塵不染的馬路,我看見行人漸漸多了起來。看到三三兩兩形色各異的高中生,正從附近的考場走出,我心中一動,想要寫一篇隨筆,送給他們,送給曾經一如他們向往,一如他們迷茫的2003年的我自己。

站在天台上的我沉默良久,而後轉過身,走向付了三百塊房租,可以在一個月的時間裏短暫屬於自己的狹小空間。